“你不是说今晚就我们两个人吃饭吗？”
林舟看着满桌子丰盛的菜肴，心里咯噔一下。
“是惊喜呀！”女友苏晴从他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林舟皱了皱眉，这惊喜未免太大了些。
他不喜欢惊喜。
尤其是十年前那场“惊喜”之后。
“叮咚——”
门铃响了。
苏晴眼睛一亮，挣脱他的怀抱，欢快地跑去开门。
“叔叔阿姨，你们来啦！快请进！”
林舟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叔叔？
阿姨？
他的父母？
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让他十年里午夜梦回都会惊醒的嘈杂声。
“哎哟，小晴啊，真是太麻烦你了。”是他母亲虚伪的客套。
“家里就是气派，比我们那老破小强多了。”是他父亲带着酸意的奉承。
林舟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门口。
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像走马灯一样挤了进来。
他的父亲林建国，母亲张兰，还有他那个所谓的“出人头地”的大伯一家。
他们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令人作呕的笑容，仿佛十年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怎么敢来这里！
林舟的目光最后落在苏晴身上，那张他曾无比珍爱的脸上，此刻也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是她。
是她把这些人带来的。
林舟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人扒光了衣服的小丑，被按在舞台中央，接受所有人的检阅。
“小舟，还愣着干什么？你爸妈来了都不知道喊人？”张兰一进门，就拿出了长辈的架子。
林舟没动，也没说话。
他只是看着苏晴。
苏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走过来，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阿舟，别这样，叔叔阿姨也是想你了。十年了，有什么事不能说开呢？”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哀求。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林舟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气氛瞬间尴尬到了极点。
大伯林建军打着圆场，笑呵呵地说：“哎呀，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小舟这孩子就是内向，这么多年不见，害羞了。”
说着，他推了推身边的儿子林浩。
“林浩，快叫弟弟，你小时候还天天带他玩呢。”
林浩，他这位高材生堂哥，如今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
他瞥了林舟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轻蔑。
“小舟，混得不错啊，都在市里买上这么大的房子了。”
这话听着是夸奖，但那语气，却像是在审视一件商品。
林舟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十年前，也是在这个林浩的升学宴上。
他被当着所有亲戚的面，被父亲林建国一巴掌打倒在地。
就因为他弄丢了给林浩凑的五千块钱红包。
那是他辛辛苦苦攒了半年的学费。
可没人信他。
父亲骂他是“没用的废物，养不熟的白眼狼”。
母亲哭着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丢人的东西”。
大伯一家则在一旁“好心”劝说，说小孩子不懂事，打一顿就好了。
他像一条狗一样，被所有人指责、唾骂。
最后，还是林浩站出来，“大度”地表示算了，钱丢了就丢了，别影响了大家吃饭的心情。
那一刻，他看清了所有人的嘴脸。
从那天起，他离开了那个家，十年未归。
他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那个地狱。
没想到，十年后，这个地狱主动找上了门。
而给他开门的，是他最信任的女友。
“都站着干什么？快坐，快坐！”苏晴热情地招呼着，“菜都要凉了，我特意在‘天香楼’订的，都是你们爱吃的。”
天香楼，本市最贵的酒楼之一。
这一桌菜，没有大几千下不来。
张兰的眼睛都亮了，拉着苏晴的手，亲热得像是亲母女。
“哎哟，小晴你这孩子太破费了，我们家小舟能找到你，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林建国也搓着手，一脸的局促和贪婪。
他们就像一群饿狼，闯进了不属于他们的领地。
林舟感到一阵反胃。
他一步步走到苏晴面前，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谁让你这么做的？”
苏一愣，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阿舟，我……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想让你和家里人团聚。”
“惊喜？”林舟冷笑，“是惊吓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知道……”
“我知道！”苏晴打断了他，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知道你和你家里有矛盾，但都十年了！血浓于水，他们是你爸妈啊！他们今天来，就是想跟你和解的！”
和解？
林舟想笑。
他看向那一张张虚伪的脸，他们哪里有半点和解的意思？
他们的眼里只有这套房子，这桌饭菜。
“小晴啊，你也别怪小舟，这孩子就是脾气犟。”张兰又开始和稀泥，“我们当父母的，也有不对的地方，今天来，就是想把话说开。”
“对对对。”林建国连连点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说得多么轻巧。
过去的事？
那被偷走的学费，那当众的耳光，那十年里他一个人在外的颠沛流离，就这么一句“过去吧”，就想一笔勾销？
林舟深吸一口气，胸口堵得发慌。
他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钟。
“你们吃吧。”
他转身，抓起玄关的外套，准备离开。
“你去哪儿！”张兰尖叫一声，冲过来想抓住他。
“你要是敢走出这个门，我就没你这个儿子！”林建-国也拍着桌子吼道。
熟悉的威胁，熟悉的腔调。
十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林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苏晴突然从身后死死抱住了他的腰。
“林舟，你不能走！”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今天你要是走了，我们就分手！”
“分手？”
林舟的动作停住了，他慢慢转过身，看着死死抱着自己的苏晴。
她的脸上挂着泪，眼神里满是委屈和决绝。
仿佛做错事的人是他。
“你用分手威胁我？”林舟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
苏晴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还是梗着脖子。
“我不是威胁你！我是为你好！他们是你的亲人，你不能这么对他们！”
为我好？
林舟笑了。
十年前，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小舟，我们是为你好，才让你把钱拿出来给你哥凑学费。”
“小舟，我们是为你好，才打你，让你长长记性。”
现在，他的女朋友也学会了这一套。
“所以，今天这场鸿门宴，从头到尾就是你策划的？”林舟一字一句地问。
苏晴的眼神闪躲了一下。
“我……我也是听阿姨说，他们很想你，知道我们在一起后，就想来看看……我寻思着，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你们一家人团圆……”
“一家人？”林舟重复着这三个字，觉得无比讽刺。
他挣开苏晴的手，目光扫过客厅里那一张张看好戏的脸。
他的父亲林建国，正襟危坐，摆出一家之主的架子。
他的母亲张兰，拿着纸巾假惺惺地抹着眼泪。
他的大伯一家，则像没事人一样，已经开始对着满桌的菜肴品头论足。
“这龙虾个头真大，在咱们那小地方可吃不着。”
“小晴这孩子真有心，林浩啊，你以后找对象，就得找小晴这样的。”
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们今天的到来，有任何不妥。
他们就像一群不请自来的强盗，理直气壮地闯进你的家，还要逼着你对他们笑脸相迎。
“林舟，你怎么跟你女朋友说话呢？”林建国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指着林舟的鼻子，唾沫横飞。
“小晴为了你，里里外外操持，订了这么一大桌子菜，请我们过来，你就是这个态度？你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林舟觉得这是他今天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十年前，你们问我要良心的时候，怎么没想想你们自己的良心在哪里？”
这句话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现场虚伪和平的假象。
张兰的哭声一顿。
林建国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个混账东西！还敢提以前的事！”
“为什么不敢提？”林舟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他，“我倒是想问问，我那五千块钱的学费，到底是谁偷了？”
“钱不是你自己弄丢的吗！”张兰尖叫起来，“你这个不孝子，自己做错了事，还想赖到别人头上！”
“我弄丢的？”林舟冷笑，“我放在枕头下的信封里，怎么就偏偏在你们进我房间之后，就不翼而飞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我们偷你钱？”林建国气得浑身发抖。
“难道不是吗？”林舟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只有他父母和大伯一家进过他的房间。
他们以“关心他”为名，把他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美其名曰“看看有没有藏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然后，他的学费就不见了。
“你……你血口喷人！”张兰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扬手就要打他。
林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让她动弹不得。
“十年了，还想用这招？”林舟的眼神冷得像冰，“我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你们打骂的小孩了。”
张兰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挺拔的儿子，眼神里充满了陌生。
这十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够了！”
一声暴喝，打断了对峙。
是林浩。
他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慢条斯理地走到林舟面前。
“小舟，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他摆出一副和事佬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舟。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你看，现在大家不都好好的吗？叔叔阿姨年纪大了，你就不能体谅一下他们？”
“体谅？”林舟甩开张兰的手，“谁来体谅我？”
“当年那五千块，对我来说是大学的希望。对你们来说，只是给你办升学宴添的一道菜。”
“就为了那五-千块，你们毁了我上大学的机会，把我赶出家门，现在一句‘过去吧’，就想抹平一切？”
林浩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
“林舟，做人不要太斤斤计较。你现在不是也混得挺好吗？这房子，这车，不比上个破大学强？”
他轻蔑地笑了笑，“说到底，你还是得感谢我们。要不是我们当年逼你一把，你能有今天？”
这番强盗逻辑，让林舟气笑了。
“照你这么说，我还得给你们磕个头，谢谢你们当年的‘栽培’？”
“那倒不必。”林浩摆了摆手，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只要你今天肯低个头，跟爸妈认个错，大家以后还是一家人。”
认错？
让他认错？
林舟看着眼前这张令人作呕的脸，突然觉得跟他们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口舌。
他看向苏晴，那个他曾经以为可以共度一生的女人。
此刻，她正一脸期盼地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快道歉，快和好”。
她完全不明白，或者说，她根本不想明白，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她眼里，父母永远是对的，血缘大过天。
“苏晴。”林舟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你也是这么想的？”
苏晴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阿舟，你就服个软吧，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不好吗？”
“好，很好。”
林舟点了点头。
他突然笑了，笑得有些悲凉。
他终于明白，自己这十年，就像一个笑话。
他以为自己逃出了牢笼，找到了新的希望。
结果，只是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更精致的牢笼。
他走到餐桌前，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端起了那盘最大最贵的澳洲龙虾。
“不是想吃吗？”
林舟的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我喂你们。”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扬手。
“哗啦——”
整盘龙虾，连着浓稠的汤汁，被他狠狠地扣在了林浩那身名贵的西装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所有人，包括苏晴，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林浩低头，看着自己胸前一片狼藉，油腻的汤汁顺着他昂贵的西装面料往下滴落。
他英俊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
“林！舟！”
他嘶吼着，像一头发怒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