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笼里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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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槐荫村笼罩在一层薄雾中,昨夜的雨水在青石板路上留下片片水渍,映着初升的朝阳,泛着细碎的金光。

陆明远早早便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师兄的玉佩被他握在掌心,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此行的目的。他必须找到师兄的下落,而眼下唯一的线索,就是那枚玉佩和师兄信中提到的“沈家”。

下楼时,店家正在擦拭柜台,见他下来,只是瞥了一眼,并未作声。

“店家,早。”陆明远故作轻松地打招呼,“昨晚睡得早,没听到什么动静。对了,我想打听个人。”

店家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什么人?”

“他叫陈望平,比我年长几岁,戴眼镜,月前应该来过村里。是个民俗学者,和我一样。”陆明远仔细观察着店家的表情。

店家眉头微皱,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没印象。我们这小村子,平时少有外客,若是来过,我定会记得。”

这回答在陆明远意料之中。他取出那枚玉佩,放在柜台上:“那您可曾见过这玉佩?”

店家凑近看了看,仍是摇头:“不曾。”

陆明远心中暗叹,收起玉佩,转而问道:“那沈家怎么走?我既来了,想去吊唁一番,也算是尽个礼数。”

店家眼神微变,指了指西边:“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看到门前挂着白灯笼的大宅就是了。不过外乡人,我劝你还是别去凑这个热闹。”

“为何?”

“沈家现在闭门谢客,除了本家亲戚,外人一概不见。你就是去了,也进不了门。”店家说完,便低下头继续擦拭柜台,显然不愿再多谈。

陆明远道了谢,走出客栈。晨雾中的槐荫村比昨夜看起来清晰许多,却也更加破败。许多房屋年久失修,路上行人稀少,且多是老人妇孺,少见青壮年。

他沿着店家指的方向走去,不时观察着四周。村子不大,布局却有些杂乱,小巷交错,如同迷宫。经过一棵枯死的老槐树时,他注意到树干上刻着些奇怪的符号,与昨夜那灯笼上的符咒有几分相似。

“外乡人?”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明远转身,看见一个身着素色衣裙的年轻女子站在不远处。她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眉眼清秀,手中提着一个药包。

“我是从省城来的。”陆明远微微点头。

女子走上前来,打量着他:“我是沈清禾,听说村里昨晚来了个外乡人,就是你吧?”

沈清禾——沈家人。陆明远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正是。听闻贵府有丧,节哀。”

沈清禾眼神一暗,轻轻点头:“多谢。大伯去得突然,家里现在乱得很。”她顿了顿,又道,“你一个外乡人,来槐荫村做什么?”

“我是民俗学者,来收集各地的风俗民情。”陆明远半真半假地答道,“听说槐荫村有点灯问鬼的习俗,很是独特。”

沈清禾的脸色微变,声音也冷了几分:“这是家族秘事,不便与外人道。你若只是好奇,我劝你早些离开。”

陆明远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心知这“点灯问鬼”定有蹊跷。他转而问道:“沈**,实不相瞒,我此行还有一个目的,是寻找我师兄陈望平。他月前来槐荫村考察,至今音讯全无。不知你可曾见过他?”

他说着,仔细观察着沈清禾的表情。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

“陈望平?”她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摇了摇头,“我没听说过这个人。槐荫村少有外人来,若是来过,我应当知道。”

又是同样的回答。陆明远心中疑虑更甚,取出玉佩:“这是他随身佩戴的玉佩,从不离身。昨夜有人将它放在我房门外,想必是他本人或者知情者所为。”

沈清禾盯着玉佩看了片刻,眼神复杂。当她抬起头时,目光中带着几分警惕:“我不清楚这事。外乡人,槐荫村不是个适合久留的地方,你既寻不到人,不如早些回去。”

说罢,她微微颔首,转身便要离开。

“沈**留步!”陆明远急忙叫住她,“我能否再问一个问题?点灯问鬼的仪式,可是在今晚?”

沈清禾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这不关你的事。听我一句劝,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门,更别靠近沈家老宅。”

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随即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拐角处。

陆明远站在原地,心中疑云密布。沈清禾显然对玉佩有所反应,却否认见过师兄。她在隐瞒什么?又为何一再警告他远离沈家?

他继续向西走去,不多时,果然看见一座气派的宅院,门前挂着白灯笼,门楣上悬着黑色挽花。这就是沈家了。

宅院大门紧闭,门外也无人值守。陆明远绕到宅侧,看见一堵不算太高的院墙。他四下张望,见无人注意,便迅速翻墙而入。

墙内是一个小院,堆放着些杂物。他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向前院摸去。隐约间,他听到前院传来争吵声。

“...绝不能在这种时候点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激动地说道。

“这是爹的遗愿,也是族规,岂能因你一言而废?”另一个较为沉稳的声音反驳道。

陆明远悄悄靠近,透过月洞门的缝隙,看见两个年轻男子站在前院中。年长些的约莫三十出头,面容憔悴但神情坚定;年轻些的二十七八,眉宇间带着几分桀骜。

“怀义,你我都知道点灯问鬼的风险!”年轻些的男子压低声音,“爹死得不明不白,万一...”

“怀仁,慎言!”年长的男子——沈怀义厉声打断他,“正因为爹死得突然,我们才更要弄**相!”

沈怀仁冷笑一声:“真相?灯影憧憧,真假难辨!你怎么知道显现的就是真相?若是有人借此构陷...”

“够了!”沈怀义喝道,“仪式照常进行,我心意已决,不必多言。”

沈怀仁愤愤地瞪了兄长一眼,转身大步离去。沈怀义望着弟弟的背影,长叹一声,揉了揉太阳穴,也向主屋走去。

陆明远屏住呼吸,待二人离去,才缓缓直起身。沈家兄弟的争执令他更加确信,沈老爷的死并非寻常,而点灯问鬼的仪式背后,定有隐情。

他在小院中仔细搜寻,希望能找到更多关于师兄的线索。院角有一间废弃的柴房,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里面堆满杂物,积着厚厚的灰尘。

突然,他的目光被墙角的一样东西吸引——那是一本半掩在柴堆下的笔记本,封面熟悉得很。

他快步上前,拾起笔记本。没错,这是师兄的田野调查笔记,他再熟悉不过。激动地翻开,内页却缺失了大半,只剩下前面几页记录着些寻常的风俗见闻。

陆明远不死心,继续在柴房中翻找。在角落的一个暗格里,他摸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件。取出一看,竟是一副金丝眼镜——正是师兄平日佩戴的那副!

镜腿上有一道明显的裂痕,镜片上还沾着些许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陆明远的心沉了下去。师兄的玉佩、破损的眼镜、残缺的笔记...这一切都表明,陈望平在槐荫村的遭遇绝非寻常。

他将眼镜小心收好,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迅速躲到柴堆后,屏住呼吸。

柴房门被推开,一个身影闪了进来。来人并未点灯,只是在柴房中快速搜寻着什么,显然也在寻找某样东西。

透过柴堆的缝隙,陆明远勉强辨认出来人的轮廓——竟是沈怀仁!他方才不是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吗?为何又偷偷返回,潜入这废弃柴房?

沈怀仁搜寻片刻,似乎一无所获,低声咒骂了一句。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呼唤声:“二少爷!二少爷!仪式要准备了,大少爷找您呢!”

沈怀仁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陆明远从柴堆后走出,心中疑团越来越大。沈怀仁在找什么?是否与师兄的失踪有关?今晚的点灯问鬼仪式,又会揭示怎样的秘密?

他必须亲眼目睹那个仪式。

夜幕再次降临槐荫村,浓雾弥漫,将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沈家老宅的方向,隐隐有灯火闪烁。

陆明远将师兄的眼镜和玉佩小心收好,整了整衣襟,向着沈家老宅的方向走去。

雾色深沉,几步之外便看不清人影。他凭借着白天的记忆,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越靠近沈家,雾气似乎越发浓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像是某种罕见的香料。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沈家老宅赫然出现在眼前。宅门大开,院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出奇。隐约可见许多人影在院中晃动,却无一丝人声。

陆明远躲在对街一棵大树后,观察着宅内情况。只见院中设着一个简易法坛,坛上供着一盏巨大的红灯笼,比昨夜所见那盏还要大上许多,上面的符咒也更加繁复。

沈怀义站在法坛前,神情肃穆。沈怀仁立于其侧,面色阴沉。沈家其他族人围成一圈,个个屏息凝神。

而在人群边缘,陆明远看到了沈清禾。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却不时瞟向门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捧着一盏小灯,缓缓走到法坛前。借着灯光,陆明远认出那正是昨日在村口遇见的灯笼匠。

老灯笼匠将小灯凑近大红灯笼,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大红灯笼猛地亮了起来,发出诡异的红光。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陆明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灯笼亮起的刹那,一片模糊的光影在院墙上浮现,如同皮影戏般晃动。光影中,一个老人的身影逐渐清晰——想必就是已故的沈老爷沈庆山。

然而令人震惊的是,那光影中的沈老爷并非病重垂危之态,而是满面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他张大嘴巴,似乎在大声呼救,双手向前推拒,像是在抵挡什么人的靠近。

更让陆明远心惊的是,在那些晃动的光影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侧影——虽然模糊,但他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失踪多日的师兄陈望平!

光影变幻不定,难以辨认全貌。就在陆明远竭力想要看清时,灯笼突然猛烈摇晃起来,墙上的光影也随之扭曲、破碎。

“不!”沈怀义惊呼一声。

下一刻,灯笼猛地炸裂开来,火星四溅,院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与混乱。

陆明远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混乱的沈家大院。在众人的惊叫声中,他清楚地听到沈怀仁压低声音对兄长说:

“我早说过,不该点这盏灯!”

而更远处,沈清禾静静地立在角落,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盏小灯笼,散发着幽幽青光。

夜色更深,槐荫村的秘密,如同这漫天的迷雾,越发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