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瓢泼,砸在解剖室的天窗上,声响脆得像玻璃碎裂。
陈默弓着身子,整个人几乎要贴上冰冷的手术台。
无影灯的惨白光线穿过口罩,让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更透着一股死气。
手术刀划开皮肤组织,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那一刻,窗外的雨声、金属的摩擦声,还有他自己的心跳,纠缠在一起,变成了一团压抑的低鸣。
「陈默,行了,别太拼了。」
门口,老张探进半个身子,手里端的热茶冒着腾腾的白烟。「明早还要交报告,差不多就收工吧。」
「最后十分钟。」
陈默头也没抬,全部心神都凝在解剖台上的那具女尸。
那是一张年轻又好看的脸,此刻却僵硬发青,漂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瞳孔散得像一滩浑浊的墨。
尸检记录的初步结论是:高空坠楼,多处粉碎性骨折导致死亡。
可陈默的视线,却死死黏在死者脖颈处。
那里,有一道极浅、不凑近看根本无法发现的压痕。
那绝不可能是坠楼造成的伤。
更像是一只手,一只男人的手,曾经狠狠掐住这里的印子。
陈默凑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冰冷的皮肤,想看清那处细节。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拨开了死者那双瞪大的眼皮。
——啪!
头顶的无影灯猛地爆闪了一下,一股剧烈的、仿佛针扎般的刺痛从他脑子里轰然炸开!
接着,整个世界被拖进一片无边的浓雾。
不对。
不是雾,是雨。
冰冷刺骨的雨水狠狠抽打在他的脸上,让他一个激灵。他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天台的边缘,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在他前面,那个本该躺在解剖台上的女人,正穿着单薄的睡裙,吓得一步步往后退。
一个模糊的男人影子,像一头捕食的野兽,步步逼近。
女人的尖叫被狂暴的雨声瞬间吞没。
她身体失衡,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向后倒去,坠入一片看不见的黑暗深渊。
「——啊!」
陈默猛地向后弹开,身体重重撞翻了身后的器械托盘。
哗啦啦——!
手术刀、止血钳、骨锯……各种金属器械砸了一地,发出的巨响在寂静的午夜里格外刺耳。
「小陈!你他娘的搞什么鬼?!」
老张被这动静吓得魂飞魄散,一步从门口冲了进来,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扔了。
只见陈默脸色发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衣服瞬间就被冷汗湿透了。
他指着那具安静躺着的女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我看到她了。」
「她……是被人推下去的!」
老张把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担忧:「你胡说八道什么?累出幻觉了?」
「她不是自杀!」陈默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确定。
「别瞎说!」老张一口否定,斩钉截铁,「监控拍得清清楚楚,从她上楼到坠楼,整栋楼的天台就她一个人!哪来的第二个人?」
陈默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个画面真实得让他灵魂都在颤抖,可他拿不出任何证据。谁会相信他?一个法医,在解剖室里看到了死者临死前的画面?说出去怕不是要被直接送进精神病院。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又回到那双没了光彩的眼睛。
突然,他觉得那双空洞的瞳孔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极速地蠕动。
也就在这一刻,一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文字,直接在他脑子里炸开:
【诡瞳系统已激活】
【检测到宿主首次视觉共鸣,加载完成率1%】
【能力说明:可通过接触死者双眼,短暂窥见其临终前核心影像】
【警告:频繁使用将对宿主造成不可逆的精神侵蚀】
陈默的呼吸停了。
系统?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
他用力晃了晃头,试图把那几行字甩出去,可它们却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了他的意识里。一股冰冷的、源自未知的恐惧从脊椎骨缝里升起,让他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老张看他状态实在不对劲,语气也软了下来:「我看你就是累着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去睡一觉,天大的事明天再说。」
……
第二天清晨,刑警队的林菲走进了法医室。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皮夹克,长发扎成高马尾,整个人透着股生人勿近的锐气。她没半句废话,进门就直接开口:
「谁是陈默?昨晚那具高坠女尸的尸检报告。」
陈默一夜没睡,眼下两团浓重的青黑。他将连夜赶出来的报告递了过去,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在林菲接过文件的那一刻,他最终还是没忍住。
「林队,这案子不对劲。」
林菲接文件的手在半空顿住,那双锐利的眼睛扫了过来,像两把手术刀,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说。」
「我个人认为,死者并非自杀。」
林菲没说话,只是翻开了报告,目光快速扫过结论页:高空坠亡。她合上文件夹,语气平淡却带着压迫感:「证据。」
陈默迟疑了一瞬。
他该怎么说?说自己脑子里多了个系统?还是说自己能看见鬼?
他迎着林菲那不耐烦的视线,选择了一个最直接,也最疯狂的说法。
「我……看到了她坠楼的瞬间。」
「你在案发现场?」林菲的语气骤然变冷,眼神也变得警惕起来。
「不。」陈默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我在她的眼睛里。」
空气,瞬间凝滞了。
足足三秒后,林菲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那不是笑,是纯粹的嘲讽。
「陈法医,你的意思是,你在尸体的眼睛里……看了场3D电影?」
她把报告拍在桌上,力道不轻不重,但表明了她的态度。
「你的『个人认为』没有任何价值。我们办案,只讲证据。监控显示只有她一个人,这就是证据。」
她说完,转身就走,高马尾在空中甩出一道干脆的弧线。
「等一下!」
陈默一句话叫住了她。
「尸体左手食指的指甲断了,我在指甲缝里,提取到了微量的白色粉末残留。」
林菲的脚步停下了,但没有转身。
陈默继续说,语速飞快:「我连夜做了成分检测,是高分子聚合物防水涂料。那种涂料,因为成本高,只会用在有特殊防水需求的建筑顶层,比如天台的排水口护栏附近。」
林菲终于慢慢转过身,重新盯着陈默。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了嘲讽,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探究。
「一栋三十多层的高楼,几十个天台,你怎么会想到去查一个死人指甲缝里的灰尘?」
这个问题,问到了死穴上。
陈默避开她的视线,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职业解释。
「坠楼前的瞬间,人会下意识抓挠一切能稳住身体的东西。我只是……做了个常规检查。」
林菲没再说话。
可她的表情,已经彻底变了。她就那么站着,一言不发地盯着陈默,仿佛想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最终,她拿起桌上的报告,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当天傍晚,林菲亲自带队,重返案发现场。陈默作为法医,也被要求一同前往。
雨已经停了,天台上残留着大片水渍。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水泥混合的气味。
林菲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走到天台东北角的排水口。她弯下身子,用戴着手套的手指,精准地在排水口边缘的护栏下方,摸到了一层新刷的、还没完全干透的防水涂料。
而在涂料旁边,一枚断裂的红色美甲,静静地嵌在水泥缝里。
「她在这里挣扎过。」林菲低声自语,声音里压抑着一丝惊异。她身后的几名刑警也发出了压抑的惊呼。
这个发现,推翻了之前所有的「自杀」结论!
站在林菲身后的陈默,心脏却在这一刻疯狂地擂动起来。
一种无法形容的拉扯感,从他脚下的地面传来,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在死死拽着他的脚踝。
是死者的残留意念。
在呼唤他。
他不由自主地蹲了下去,指尖不受控制地触碰到了那片残留着挣扎痕迹的地面。
轰——!
比上一次猛烈十倍的炸裂画面,再次冲进他的脑海!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远景!
他看到了!女人的双手死死扣住冰冷的栏杆,指甲因为用力而瞬间崩裂!一只穿着黑色皮鞋的脚,狠狠地、碾压式地踩在她的手背上!
剧痛让她松开了手!
在她身体坠下的那一瞬间,漫天雨滴仿佛都凝固成了无声的碎片,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慢动作。
那张推开她的脸……
这一次,他看清了!
那是一张模糊、苍白,仿佛没有五官的脸。但在那张脸上,却有一道用血画出来的、诡异咧开的笑!那笑容扭曲、邪恶、充满了残忍的快意,仿佛不是画在脸上,而是直接用刀刻进了陈默的灵魂深处!
「陈默!」
林菲一声断喝,像一盆冰水,把他从地狱般的幻觉中拽了出来。
陈默全身发软,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额头的汗珠黄豆般大颗大颗地往下淌。他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只想呕吐。
「你刚才在干什么?!」林菲一把扶住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
「我……我看到他了。」他的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嘴唇毫无血色。
「看到谁?」
「凶手。」陈默抬起头,眼神涣散,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笃定,「他穿着黑色的雨衣,戴着兜帽,脸上……脸上有一个用血画的笑脸……」
林菲死死盯着他看了足足三秒,最终,她没有再问,而是沉默地掏出了对讲机,声音冷静得可怕。
「技术队!立刻调取案发当晚大楼周边所有监控,重点筛查穿黑色雨衣、戴兜帽,无法看清面部,以及……携带长条形伞袋的可疑人员!」
几小时后,结果出来了。
在距离案发大楼两个街区外的一个监控死角边缘,一个完全符合陈默描述的男人,鬼鬼祟祟地进入了视野。他走路的姿势,刻意遮挡面部的动作,都透露着极度的不寻常。
「走。」林菲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眼里寒光一闪,「我们去会会他。」
……
嫌疑人藏身在一栋废弃的码头仓库。
林菲带人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包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她下达破门的信号。
陈默被安排在指挥车里,但他的心脏却越跳越快,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那种来自死者眼中的残像感再次浮现,无数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画面在他脑中疯狂重叠、闪烁,就像一台坏掉的电视机,信号错乱。
就在突击队的队长打出准备破门手势的一刹那,一个清晰的画面在陈默脑中定格——凶手正悄悄拉开仓库的后门!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失声对着对讲机吼道:
「别动前门!他在后门!他要跑!」
话音未落!
「哐!」
仓库后方的铁门被猛地撞开,那个黑影果然像脱缰的野狗一样冲了出来,却一头撞上了早已根据陈默的嘶吼、提前两秒就位在此的林菲。
林菲一记干净利落的鞭腿,带着撕裂空气的风声,狠狠抽在嫌疑人的腿弯处!
「噗通!」
嫌疑人惨叫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倒,被死死按在了泥地里。
前后不过几秒的误差,却是抓捕成功与失败的天壤之别。
「你怎么知道他要从后门跑?」
林菲压着不断挣扎的嫌疑人,剧烈地喘着气,回头看向从车上下来的陈默。她的眼睛里,所有的怀疑、审视、探究,最终都化为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陈默捂着剧痛欲裂的额头,整个人摇摇欲坠。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我……看见了。」
林菲走上前,从同事手里拿过一瓶水,拧开,递给他。
「不管你用的是什么方法,」她看着他,一字一顿,「今天,你立了大功。」
陈默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伸出手去接水,却看到自己手背的皮肤下,一条条青黑色的血管正隐隐浮现,像无数条扭曲的蚯蚓,在皮下缓缓蠕动。
系统的警告音,在他脑海中冰冷回响——
【能量消耗过度,精神污染度+3%】
【警告:宿主正在被「死者残忆」侵蚀,身体已出现初步异化!】
也就在这时,被两名警员死死按住的凶手,忽然停止了挣扎。他抬起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陈默。
他的脸上,被雨水和泥污弄得一塌糊涂。
可他却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个笑容,扭曲、邪恶,充满了残忍的快意。
和陈默在幻觉中看到的,那个用血画出来的笑脸,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