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深处的血色罂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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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学费的焦虑六月的大学校园,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的甜香和离别的气息。

对于大二学生张建军而言,这种浪漫与他无关。期末考试的紧张刚刚过去,

同学们都在兴高采烈地规划着暑假旅行、实习,或者仅仅是享受没有课业负担的悠长假期,

而他,却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下学年的学费,还没有着落。

坐在略显空荡的宿舍里,窗外是同学们拖着行李箱欢快离去的身影,建军的内心却一片焦灼。

他来自山东高密的一个普通农村家庭,父母守着几亩地,面朝黄土背朝天,

供他读到大学已是竭尽全力。去年,家里为凑齐他的学费和生活费,几乎掏空了微薄的积蓄,

还向亲戚借了些钱。本来,他是有机会拿到奖学金的,足以缓解大部分压力。回忆起来,

大一时他学习也算刻苦,成绩名列前茅。可同宿舍的哥们儿王磊,城里来的,活络会来事,

拉着他参加各种社团、联谊,晚上常常熬夜打游戏,美其名曰“融入集体,拓展人脉”。

建军耳根子软,也觉得大学生活不该只有学习,渐渐松懈了些。期末成绩出来,

他以零点几分的差距与奖学金失之交臂。王磊拍拍他的肩膀,无所谓地说:“没事,哥们儿,

明年再来!”可建军心里却充满了委屈和愤懑,他知道,没有“明年”了,

家里的情况不允许他再有闪失。他看着手机银行里寥寥无几的余额,叹了口气。

去城里找份暑期工?机会是有,但吃住开销大,一个月下来,能攒下的钱也有限,

对于近万的学费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一种无力感深深攫住了他。

2父亲的电话与归乡就在建军一筹莫展之际,父亲的电话来了。父亲的声音透过听筒,

带着熟悉的乡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军儿,放假了啥时候回来?”“爸……我,

我可能晚点回,想在城里找点活干。”建军支吾着。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父亲似乎洞悉了他的窘境。“家里……李秀莲,就是村西头李寡妇家,

她一个人忙不过来那几亩地,想找个帮手,一天给二百五十块钱,管吃管住。

你看……”一天二百五!建军心里飞快地计算着。干上一个月,就是七千多块!

虽然农村干活累,但吃住不花钱,这收入比在城里打工实在多了。而且,

离家近……一股思乡之情悄然涌上心头。他想念家里院子里那棵老槐树,

想念母亲做的热腾腾的手擀面,更想念那片一望无际的、绿得晃眼的麦田。“行,爸,

我收拾收拾就回去。”他几乎没有犹豫。踏上归乡的火车,

窗外的景色从高楼林立的都市逐渐变为开阔的田野。当“高密”两个字出现在站牌上时,

建军的心竟有些激动。坐上班车,颠簸在熟悉的乡间公路上,

那片记忆中的麦田再次映入眼帘。时值初夏,麦子已抽穗,绿油油的,层层叠叠,随风起伏,

如同一片无垠的绿色海洋。阳光洒在上面,泛着细碎的金光。这景象,

瞬间抚平了他些许在城市积攒的焦虑和浮躁。这里,是他的根。3重逢李秀莲回到家,

放下行李,没顾上和母亲多唠几句,建军就提着父亲准备的一点自家种的蔬菜,

去了村西头的李秀莲家。李秀莲,建军是知道的。比他大七八岁,

嫁到村里没几年丈夫就因病去世了,留下她和一個年幼的儿子。她一个人撑着家,

种地、养鸡,伺候公婆(前年也相继过世了),很是艰难。在建军的印象里,

她是个沉默寡言、总是低着头的女人。敲开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开门的正是李秀莲。

几年不见,她似乎变了不少。岁月的风霜在她脸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皮肤不像城里姑娘那样白皙,是健康的麦色,但五官依旧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黑亮亮的,

带着一种经历过磨难后的坚韧。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袖子挽到肘部,

露出结实的小臂。“是建军啊,快进来。”她侧身让开,语气客气,甚至带着一点局促。

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农具摆放整齐,角落里有几只鸡在啄食。屋里陈设简单,但整洁,

只是透着一股清冷。建军眼尖地看到柜子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李秀莲和她儿子的合影,

孩子虎头虎脑,笑得很开心,只是照片已经有些旧了。“嫂子,这是我妈让捎来的菜。

”建军把菜篮子放下。“哎呀,太客气了。”李秀莲连忙道谢,手脚麻利地给建军倒了杯水,

“你爸都跟你说了吧?这阵子要给麦地追肥,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工钱就按一天二百五算,你看成不?”“成,没问题,嫂子。”建军点点头,

“我明天就能来上工。”李秀莲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感激,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或许只是找到了帮手的轻松吧。建军没有深想。

4汗水与麦浪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建军就到了李秀莲家,换上干活的旧衣服,

扛起锄头和肥料袋,跟着她下了地。六月的日头,哪怕是在清晨,也已经带着灼人的热度。

麦田里,空气闷热,混合着泥土和禾苗的青涩气息。施肥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

建军虽然从小在农村长大,但作为家里着力培养的“读书人”,

真正下地干重活的机会并不多。一开始有些手生,但他年轻,肯下力气,学着李秀莲的样子,

一垄一垄地仔细撒着肥料。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衫,额上的汗珠滴落在干燥的土坷垃上,

瞬间消失无踪。腰开始酸,手臂也开始发胀。他直起腰,用手背抹了把汗,

望向眼前这片绿色的海洋。麦浪在风中沙沙作响,起伏不定,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呼吸。

这景象,比在火车上看到的更为壮观,也更为具体,

具体到能感受到每一株麦苗努力生长的力量。李秀莲在一旁默默地干着活,动作熟练而协调,

仿佛与这片土地早已融为一体。她偶尔会抬头看看建军,见他卖力的样子,

会轻声说一句:“歇会儿吧,不急。”或者,“喝点水,别中暑了。”中午,

回到她家院子里的树荫下吃饭。饭菜很简单,一盘炒鸡蛋,一碗凉拌黄瓜,一大盆面条,

但都是自家产的,新鲜爽口。饿极了的建军吃得格外香甜。李秀莲看着他吃,

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建军,真是多亏你了。”她轻声说,“这活儿,

我一个人得干好几天,还不定弄成啥样。”“嫂子你别客气,我应该的。

”建军嘴里含着面条,含糊地说。这一刻,他感受到了久违的被需要和被认可的感觉。

在大学的象牙塔里,他常常感到迷茫和渺小,而在这里,他的汗水是实实在在的,

他的劳动价值是清晰可见的。这种踏实感,让他有些沉迷。5暗流涌动乡村的夜晚来得早,

也格外静谧。只有几声犬吠和不知名虫子的鸣叫,衬托得夜色更加深沉。吃过晚饭,

建军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帮李秀莲修理一些有些松动损坏的家什——一张摇晃的椅子,

一个关不严实的橱柜门。他动手能力不错,敲敲打打,倒也像模像样。

李秀莲就坐在一旁的小凳上,借着屋檐下昏黄的灯光,给他递工具,偶尔搭把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建军一边拧着螺丝,

一边说。李秀莲沉默了一下,声音有些飘忽:“习惯了。他(指亡夫)刚走那会儿,

觉得天都塌了。可看着孩子,就得咬牙挺着……现在孩子送到他姥姥家上学了,我一个人,

反倒清静,也……更冷清了。”她的话语里,透着深深的疲惫和对未来的迷茫。建军听了,

心里有些发酸。他讲起自己的大学生活,光鲜背后的压力,同学的攀比,未来的不确定。

“有时候觉得,还不如回来种地踏实。”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灯光下,

李秀莲的侧脸显得柔和而朦胧。她听着建军的诉说,眼神里流露出理解和同情。

在这个静谧的夜晚,两颗同样孤独、同样背负着生活重压的心,似乎在不知不觉中靠近了。

一种微妙的情感,如同夜空中弥漫的淡淡花香,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然而,

乡村没有不透风的墙。建军天天往李秀莲家跑,还帮着干重活,难免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

一些风言风语开始像田埂上的野草般滋生起来。“瞅见没?老张家的大学崽子,

天天往寡妇院里钻!”“啧啧,李寡妇也是,守了这么多年,

到底还是耐不住寂寞了……”这些话语,或多或少也传到了建军父母和他自己的耳朵里。

父母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而建军心里,除了些许烦躁,

竟也有一丝异样的、难以言说的情愫在涌动。6夏夜之火酝酿了数日的闷热,

终于在一个夜晚化作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雷雨。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

闪电像银蛇般撕裂漆黑的夜幕,雷声滚滚。就在这雷雨交加的时刻,

李秀莲的儿子在姥姥家打来电话,说是发高烧,哭闹着要妈妈。李秀莲急得团团转,

六神无主。建军当时正在自家,听到动静,想也没想就冲了过来。“嫂子,你别急,

我去请村医!”建军抓起雨衣,一头扎进了瓢泼大雨中。乡村土路在雨夜里变得泥泞不堪,

狂风几乎要把人掀倒。建军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村医家,敲开门,又帮着村医提着药箱,

艰难地返回。全身早已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但他心里却有一股火在烧。

请来村医给孩子看了病(通过电话指导姥姥用药),

建军又冒雨去镇上敲开已经关门的小药店,买了退烧药和消炎药送去。

等他再次回到李秀莲家时,几乎筋疲力尽,像个落汤鸡一样站在屋檐下滴水。李秀莲看着他,

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拿来干毛巾,手微微颤抖着帮他擦拭头发和脸上的雨水。她的手很粗糙,

但动作却异常轻柔。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窗外是肆虐的风雨,

屋内是昏黄的灯光和彼此急促的呼吸声。“建军……谢谢你,真的……”她的声音哽咽了,

充满了依赖和后怕。“没事,嫂子,应该的。”建军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

那双平日里坚韧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脆弱和无助,

一股混合着同情、冲动和某种英雄主义情怀的热流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顶。

他抓住了她擦拭着他脸颊的手。她的手一颤,却没有挣脱。空气中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雨夜里,找到了决堤的出口。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

语言已是多余。**像窗外的雷暴一样猛烈爆发,吞噬了理智,

也暂时掩盖了现实的一切障碍。在这个过程中,建军的心理是复杂的。有青春的冲动,

有被依赖的虚荣,或许,也有一丝对眼前这个坚强又柔弱的女人的真实怜爱。而李秀莲,

则是在长久的孤寂和沉重的压力下,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哪怕只是暂时的。

她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心,将自己投入了这团火焰。7家人的反对与决裂雨夜之后,

一切都不同了。建军和李秀莲的关系再也无法掩饰,很快在小小的村庄里公开。

这无异于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建军的父亲,一个典型的农村汉子,气得脸色铁青,

抄起扫帚就要打他:“你个混账东西!老子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学,是指望你出息!你倒好,

被个寡妇迷了心窍!你还要不要脸?还要不要前程了!”母亲则在一旁抹眼泪:“军儿啊,

你糊涂啊!她比你大那么多,还是个寡妇,带着孩子……你跟她搅和在一起,

这辈子就毁了啊!”农村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像一座大山压来。在他们看来,

儿子和一个寡妇,尤其是名声在乡村社会里颇为微妙的“李寡妇”在一起,

是极其丢脸、自毁前途的事情。建军正处于热血上头的阶段,

家人的激烈反对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我的事不用你们管!秀莲她怎么了?

她善良、能干,比谁都好!你们就是偏见!”他和父母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声音大得左邻右舍都能听见。“偏见?好!你要是执迷不悟,就跟这个家断绝关系!

我没你这个儿子!”父亲怒吼道。李秀莲承受的压力更大。村里的流言蜚语如同毒箭,

从四面八方射来。

“狐狸精”、“勾引大学生”、“不要脸”……各种不堪入耳的词汇充斥着她的生活。

她出门都能感觉到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她变得愈发沉默,眼神里刚刚被建军点燃的光亮,

又渐渐被阴霾笼罩。8出走家庭的决裂和村里的舆论,让建军感到窒息。

他觉得自己和李秀莲在这个地方再也待不下去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离开这里,带她走!“秀莲,我们离开高密吧!

去我上学的城市!”他对李秀莲说,眼神灼灼,“那里没人认识我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继续上学,你找份工作,我们一定能过好!”李秀莲被他的提议惊呆了。

离开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这需要巨大的勇气。她犹豫,挣扎,

看着建军年轻而充满决绝的脸,又想到在村里难以立足的困境,

以及内心深处对建军那份已然托付的感情和依赖。最终,对未来的渺茫希望,

以及对建军的信任战胜了对未知的恐惧。她咬了咬牙:“好,我跟你走!

”她偷偷变卖了家里能换钱的一些东西——那几头猪,一些粮食,

还有她结婚时唯一的一件金首饰,凑了一笔路费和初期生活的费用。离开的那天,

天色灰蒙蒙的。他们拎着简单的行李,走在出村的土路上。回头望去,

那片曾经承载着汗水与微妙情感的麦田,在晨曦中依旧绿浪翻滚,却仿佛隔了一层迷雾。

心中是离开是非之地的决绝,是对未来的惶惑不安,也有一丝对这片土地的复杂眷恋。

9城市相依他们在建军学校所在城市的边缘地带,租了一间狭小、简陋的平房。

城市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也是冷漠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与他们熟悉的乡村景象截然不同。最初的日子是清贫而充满温情的。建军开学了,

每天往返于学校和出租屋。李秀莲则开始寻找生计。她没有太高学历,也没有城市工作经验,

最终选择了一份门槛较低,但极其辛苦的工作——外卖骑手。她买了一辆二手的电动车,

注册了平台,开始了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城市的路况复杂,订单配送时间紧迫,

客户的催促甚至责难……这一切都让她倍感压力,但她都咬牙坚持了下来。她每天早出晚归,

只为了多跑几单,多赚点钱,支撑起这个小小的“家”,支持建军的学业。晚上,

当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出租屋,建军常常还在灯下看书。

她会拿出特意留给他的、有时是平台做活动买的打折水果或者小吃,看着他吃,

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出租屋里虽然简陋,但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