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皖视角:完美的囚笼
我的画室里,有一幅画,许默从来没看懂过。
那是一幅半成品
画面上,是一个巨大、精密的机械心脏,无数的齿轮和线路严丝合缝地连接在一起,完美地运转着。
而在心脏的中央,困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
蝴蝶的翅膀被一层透明的、看不见的玻璃罩住,每一次扇动,都会触碰到冰冷的边界。
我给它起名叫《完美的囚笼》。
这幅画,我从三个星期前开始画。那时候,许默开始“变”了。
变得完美。
在之前那段令人窒息的婚姻里,我几乎已经放弃了挣扎。
我以为,在我想提出离婚那天,就是我们故事的结局。我甚至已经联系好了搬家公司。
但我还没说出口,一切就都变了。
他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记得我们的纪念日,他主动关心我的画展,他对我的每一句话,都给出最温柔、最体贴的回应。
一开始,我欣喜若狂。
我以为是我的决绝,终于敲醒了他。我以为那个我深爱的、细心的许默,又回来了。
我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幸福里,取消了搬家公司,甚至把那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悄悄地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但渐渐地,我感到了不对劲。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就好像,你在喝一杯温水,温度刚刚好,是你最喜欢的38摄氏度。
一开始你觉得很舒服,很体贴。但当你喝了一百杯,一千杯,每一杯都用精密的温度计测量过,精准地保持在38摄氏度,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时,你会开始感到毛骨悚然。
许默就是那杯38度的水。
他太完美了。完美到不真实。
他好像能预知我的所有想法。我想说什么,他总能提前说出来。我想要什么,他总能提前准备好。
他永远不会说错话,永远不会做错事。
上周,我们在聊一部新上映的文艺片,我说我更喜欢A结局,因为它更真实,更残酷。
他立刻表示赞同,还从导演手法、镜头语言分析了一大堆,说得头头是道,比我这个学艺术的还专业。
我当时很惊喜,觉得他终于开始尝试理解我的世界了。
可是下午,我在用他的电脑查资料时,无意中看到了他在影评网站上的短评,是几天前发表的,在他还没和我聊过这部电影的时候。
他明明更喜欢B结局,他写道:“B结局充满了理想主义的光辉,是艺术超越现实的体现。”并且,他把A结局批得一文不值,说那是“廉价的、故作深沉的悲观主义”。
他为什么要骗我?仅仅是为了迎合我吗?
从那天起,我开始偷偷地观察他
我发现,他会在我说完一句话后,有一个零点几秒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就像CPU在进行高速运算,检索最佳答案,然后才给出回应。
他的每一个微笑,每一个拥抱,都精准得像是经过计算,完美地契合我当下的情绪需求。
我跟我的闺蜜萧楠聊起这件事。
萧楠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她听完后,夸张地喝了一大口拿铁,笑着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男人肯为你改变,说明他爱你啊!从一个钢铁直男进化成贴心暖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还想怎么样?”她说。
是吗?这是爱吗?
我开始害怕和他说话,他的完美,让我感到窒息。
我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活生生的人交流,而是在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AI对话。
他给我的,永远是“最优解”,而不是他的“真心话”。
今天,我故意说了一件完全不合逻辑、违背我所有原则的事情,我想看看他的反应。
我看着他为我新买的、德国进口的画笔,说:“我有点不想办画展了,我觉得我的画都是垃圾。”
他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快速的数据处理般的波动。
然后,他立刻开始安慰我,引经据典,从梵高说到莫奈,告诉我所有伟大的艺术家都会有自我怀疑的阶段。
他说得无懈可击,充满正能量,像一本行走的艺术家励志语录。
可是,很别扭..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我想要他像以前一样,哪怕是笨拙地皱着眉说,“胡说八道什么,在我眼里你的画是最好的”。
我想要看到他真实的、不加修饰的反应,哪怕是争吵。
但他没有。
他只是又一次给出了“标准答案”。
那一刻,我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说着完美情话的脸,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恐惧。
他到底是谁?
我爱的那个许默,到底去哪了?
晚上,家里的猫乱码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躲在床底下不肯出来。
我拿它最喜欢的猫条去引诱它,它也只是警惕地看着我,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许默走过来,他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到冰箱前,开了一罐金枪鱼罐头。
浓郁的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几乎是立刻,乱码就从床底小心翼翼地钻了出来,一边喵喵叫,一边蹭着许默的裤腿。
许默摸着猫的头,微笑着对我说:“你看,找对方法,问题就解决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种解决了一个复杂bug后、智力超群的、温和的微笑,忽然觉得,我和乱码,没有任何区别。
我们都是他需要“解决”的问题
只要找到那个正确的“罐头”,我们就会乖乖地,按照他的设定,做出他想要的反应。
我回到画室,拿起画笔。
在那颗巨大的机械心脏上,我给那只被困的蝴蝶,又加上了一层更厚的、几乎看不见的玻璃罩。
我有一种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想承认的欲望:我在等。
等他终于装不下去,等他终于认输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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