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天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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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十七分。

江明城郊外的沈家别墅群静卧在夜雾之中。欧式建筑的尖顶与雕窗在黑暗里若隐若现,庭院里的喷泉早已停歇,水池边缘结了一层薄灰。整片宅邸仿佛沉入死寂,连风都绕道而行。

突然,一声闷响从主楼西翼炸开,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锐响。火舌从二楼书房窗口窜出,迅速舔舐墙面,木料在高温中发出断裂的噼啪声。警报器没有响起——线路早在十分钟前被切断。

沈知夏是在浓烟涌入鼻腔时醒来的。

她躺在二楼走廊的地毯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右腿外侧传来**辣的痛感,像是被滚烫的金属擦过。她试图撑起身子,手臂却一软,整个人重重磕回地面。视线模糊,呼吸像被砂纸磨过喉咙,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感。

她记得自己睡前还翻着一份并购案的资料,祖母说等她康复后就要正式接手集团法务部。可现在,整栋楼都在燃烧。

“爸?妈?”她哑着嗓子喊,声音很快淹没在火焰的轰鸣里。

没有回应。

楼下传来脚步声。

那不是慌乱奔逃的节奏,也不是消防员破门的急促撞击。那是皮鞋踩在大理石台阶上的声音,稳定、缓慢,一步一顿,像是在确认什么。她趴在地上,手指抠进地毯纤维,一点点往父母卧室的方向挪。门缝里透不出光,门把手滚烫。

她终于明白——没人能救她了。

那个脚步声正在上楼。

她屏住呼吸,耳朵贴地。那人停在楼梯拐角,似乎在观察她的位置。接着,脚步转向她这边,越来越近。

沈知夏咬住下唇,指甲在地板上划出细小的刮痕。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没见过父亲签完最后一份股权协议,没来得及告诉母亲她其实早就通过了律师资格考试,也没机会再站上家族会议厅的发言台。

她猛地翻身,靠着墙壁一点一点站起来。腿伤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但她必须动。东侧小厅有扇落地窗,平时用来通宵看雪景,窗帘常年半掩。只要能到那里,或许还能翻到阳台,等外面的人发现火情。

她扶着墙踉跄前行,肺部像被铁钳夹住。热浪扑面而来,走廊吊顶开始塌陷,一块燃烧的木梁砸在她刚才爬过的地方,火星四溅。

她终于摸到了小厅的门框。

用尽力气撞开门,屋内已弥漫浓烟,但她还是看到了那扇窗。窗帘杆还挂在原处。她扯下金属杆,颤抖的手指撬开卡扣,用力一推——窗户应声弹开一条缝隙。她将整扇窗推开,冷风灌入,吹散了些许烟雾。

她翻上窗台,脚刚踩上阳台护栏,身后就传来了脚步戛然而止的声音。

她回头。

火光映照下,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戴着黑色口罩,手里握着一根生锈的铁棍。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眼神透过火影落在她脸上,像在确认猎物是否还有挣扎的能力。

是江明城。

她养父的养子,沈氏集团执行副总裁,平日总穿着剪裁考究的西装,对她温和微笑的那个男人。

此刻他一步步走来,铁棍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知夏,”他的声音低沉,“别受罪了。”

她退到阳台边缘,背后就是五米高的落差。她知道跳下去可能骨折,但总比被活活打死强。

江明城逼近,举起铁棍,朝她肩头挥下。

就在那一瞬,破空之声撕裂夜色。

一支羽箭从远处山林射来,直贯其右肩,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向后跌去,撞翻一张边桌。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低头看着插在肩上的箭矢,满脸震惊。

沈知夏怔在原地。

又是一箭,钉入阳台地面,离她脚边仅十厘米。箭尾微微震颤,弓弦声来自百米之外的山坡。

江明城捂着伤口挣扎起身,目光惊疑地望向黑沉的山林。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他咬牙拔出箭矢,转身冲下楼梯,消失在浓烟中。

她瘫坐在地上,意识开始涣散。

最后的记忆,是一道身影从山脊跃下,穿过庭院残垣,立于焦土之上。那人穿着深色长袍,背着弓,静静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去,如同从未出现。

消防车的鸣笛由远及近,红蓝光芒划破夜空。

医院重症监护室外,晨光微亮。

江明城站在走廊尽头,右肩缠着绷带,外披一件黑色大衣。他脸色阴沉,眼底泛着血丝。一名记者举着话筒靠近:“江先生,请问您对沈家火灾有何回应?”

他抬起手,声音哽咽:“这是我们家族最黑暗的一夜。我敬重的爷爷、奶奶、堂弟堂妹……全都走了。知夏是唯一的幸存者,也是我们沈家最后的希望。”

他说着,抬手抹了把眼角,动作恰到好处。

警方记录本上写着:江明城,三十一岁,沈南天养子,沈氏集团高管。火灾发生时正在市区公寓休息,接到电话后第一时间赶回现场,积极参与搜救,情绪悲痛,配合调查。暂列受害者家属身份,无嫌疑。

而在三楼病房里,沈知夏静静躺在病床上,双眼裹着纱布,脸色苍白如纸。点滴管一滴一滴落下,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嘀嗒声。她的手指微微蜷缩,搭在床沿,指尖冰凉。

医生查房时低声交代护士:“视神经受损,短期内恢复视力可能性较低。脑震荡导致记忆断层,尤其是火灾当晚的记忆基本空白。心理评估显示创伤严重,建议长期干预。”

她听到了这些话,却没有反应。

窗外阳光洒进来,照在床单一角。她看不见光,却能感受到温度。

她只记得一件事——火焰的颜色,是橙红色的,像极了那年冬天,母亲给她织的围巾。

还有那个上楼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清晰得如同此刻心跳。

巷口传来的脚步声停在病房门前,来人是医院护工老陈,五十多岁,本地人,在这家医院干了二十年,谁家病人几点吃药都记得清楚。他推着药车进来,轻手轻脚换掉空瓶,顺手把床头一杯凉水换成温的。

“醒了的话就喝点水,”他低声说,“命是捡回来的,以后慢慢来。”

沈知夏没动,也没答话。

老陈叹了口气,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走了。

她依旧躺着,呼吸轻浅。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微的抓挠声,像是某种动物用爪子轻轻碰门板。接着,一声低低的呜咽响起,很轻,却持续不断。

她忽然动了动手指。

门开了。

一只金毛犬探进头来,毛发微卷,眼睛明亮。它小心翼翼走进房间,走到床边,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

她指尖触到那温热的毛发,微微一颤。

狗安静地趴下,把头搁在她床沿,尾巴轻轻摇了两下。

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感觉到活着的温度。

监控室里,值班护士盯着屏幕,嘟囔了一句:“这狗怎么又溜进去了?昨天就让它进来过一次。”

旁边同事头也不抬:“算了,反正不闹,也不咬人,说不定真能让她好起来。”

那只狗名叫阿布。

此刻它伏在床边,耳朵微微抖动,目光扫过房间角落,仿佛在确认安全。

它没有叫,也没有离开。

它只是守着她,像已经守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