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他，微微下垂的嘴角泄露了心事。

满腔的疑问被困在无法表达的身体里，陈境有些气急地张开嘴，喉咙无意识地发出几声嘶哑。

回应他的是肩上又一记刺痛——林悠然又咬了一口。

陈境身体瞬间紧绷，闷哼一声，却没有推开。几秒后，林悠然自己松口，翻身下床。

没有任何解释，留给陈境的只有重重的关门声和身上隐隐作痛的咬痕。

接下来几天，家里安静了不少。林悠然一回家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几乎不露面。

陈境几次敲门，林悠然总说在忙，不肯开。一次陈境不顾他意愿想进去，才发现门被反锁了。

陈境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询问沈青禾，她只说最近要考试了，然然忙着复习。

期中考后第二周开家长会，沈青禾却有两台手术要做，凌晨才能结束，只能再次拜托弟弟。

其实从小学起，林悠然的家长会基本都是陈境出席。虽然他不能说话，但能用手机打字和老师沟通，从未出过问题。

周五晚上，陈境提前一小时到达海城二中，想利用这段空闲和林悠然好好聊聊。

篮球场上有不少学生在活动，陈境路过时特意停下寻找，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夕阳的余晖给球场镀上一层暖金色，林悠然刚完成一次跳投，落地时，柔软微卷的黑发垂下，被他随手捋到脑后，露出清澈明亮的双眼。

他接过队友递来的水，仰头大口喝着，挺秀的鼻梁上沁出细密汗珠，沿光洁的下颌滑入衣领。

陈境穿过绿化带踏入塑胶跑道时，一个身影闯入视野——是个高个子男生，笑着拍了拍林悠然的背，随后胳膊一弯，自然地架在他肩上。

那人穿着篮球队服，肩背比在场的学生都要壮实，个子也高出一头。待他侧过脸，陈境认出他是上次在篮球馆闹事的学生之一。

他们怎么会……陈境眉头蹙起，正要上前，林悠然已推开那人。

男生踉跄一步，反而笑起来，凑到林悠然耳边说了句什么。

林悠然耳朵敏感，下意识缩脖子，霍磊见状眉毛一挑，故意朝他耳廓吹了口气。

林悠然刚要躲，下一秒就被抓住了后衣领。

「霍磊！你找死啊！」

他回头挥出一拳，霍磊没躲，任拳头落在自己肚子上，随即抓着胳膊将人拽进怀里。

「很凶嘛！叫声哥来听听，不然别想让我松开……」

学生三五成群地散去，没人注意到操场另一头伫立的男人。

夕阳渐沉，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身影被拉得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响起，球场上追逐打闹的两人这才跑向教学楼。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陈境才像回过神似的，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迈步跟上。

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家长，班主任是位年轻的女老师，开学时见过陈境。

她微笑着朝他点头，示意第四排的空位。

陈境颔首致谢，走进略显拥挤的位置坐下。

家长会的流程和以往一致，班主任先分析了期中考成绩，接着介绍今后的学习计划，以及家长该怎么配合。

陈境用手机记录着，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林悠然家长……林悠然家长？」

老师正站在课桌前叫他，周围投来些许诧异的目光，陈境这才惊觉自己走神，连忙起身。

「这次的作文主题是『成长与独立』，林悠然写得很好，是班里的最高分，您能为大家朗读一下吗？」

唯一知悉他情况的班主任此刻不在教室，陈境有些慌张地摆手，正要拿起手机打字，林悠然从后门跑了进来。

「徐老师，我想自己读可以吗？」

平时不爱表现的林悠然主动开口，徐老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笑，将试卷递给他。

发车前，陈境打开手机备忘录递给副驾上的林悠然，随即倾身帮他拉过安全带，正要扣上，带子被一把扯过。

「我又不是小孩了，我自己来。」说完，林悠然低头扣好安全带。

发丝轻轻擦过脸颊，陈境怔了怔，坐直身体发动车子。

「语文成绩稳定，字很漂亮，作文特别棒！英语退步了，词汇量不足，以后每天睡前要背单词。数学太粗心，错了两道本不该错的题……」

陈境将每门课都做了小结，林悠然正看着，一条新信息突然弹出界面。

「市一院—周楠：周日我过生日，请大家吃海鲜自助，有时间一起来玩……」

心猛地一沉，林悠然咬紧后槽牙，泄愤似的将手机甩到一边。

陈境正专注开车，闻声看了一眼，提示框已经消失，屏幕恢复成备忘录界面。

视线上移，始作俑者双眼紧闭，胸口微微起伏着，不知在生谁的气。

几分钟后，提示音再次响起，而且连续响了两次。陈境瞄了一眼，趁着堵车的空档，右手脱离方向盘拿起了手机。

林悠然睁开眼，看见陈境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打字，一副急切的模样。

因为角度太偏，他一个字也看不清，不知不觉间，放在膝盖上的手已经捏成拳。

胸口发闷的感觉再次袭来，林悠然压抑着，感觉自己像个随时要爆炸的气球。

车子刚在地库停稳，他「砰」地砸上车门，快步走向出口。

忽然，手腕被拉住，他脚步一顿，却不回头，用力地甩开对方的手。

陈境没放弃，快走几步拦到他前面，迅速比划：「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林悠然扭头不看，陈境托住他的下巴想让他转过来，却被他挥手打开。

「我不要你管！」

林悠然大吼一声，空荡的地库瞬间将这声音放大拉长，最终被冰冷的混凝土吞没，留下更深的寂静。

陈境被他打回来的手还僵在半空，看着少年微微发抖的背影，心脏像被狠狠揪住。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快速打下几个字，递到林悠然面前。

「别不理我，然然，我做错了什么告诉我好吗？」

林悠然看了眼屏幕，随即瞪向他，泛红的眼眶瞬间蓄满了泪水。

「你没有错，你不过是想交女朋友嘛，人之常情。但你不该骗我！刚在我面前做了保证，转头又告状说我妨碍你！这么喜欢那个护士你们就交往啊！结婚啊！我不在乎！」

吼完这些话，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溢出，他立刻用手背狠狠抹去，绕开人往前走。

陈境被这番指控砸得错愕不已，却也明白了症结所在。

他再次追上去拽回他，双臂紧紧锢住，任林悠然如何捶打也不松手。

直到怀里挣扎的力气渐弱，只剩下低低的抽泣，陈境才放松力道，空出一只手，有些颤抖地打字：「没有骗你，没有告状，没有喜欢！」

林悠然眨了眨红肿的眼，看清屏幕上的字后，哽咽道：「你真的没骗我？」

陈境摇摇头，切换页面，再次举到他面前——是与周楠的微信聊天记录。周楠发了五条消息，最后一条正是林悠然半小时前看到的那条。

而陈境这边，只在最开始打招呼后回复了一句——「我没有交女朋友的打算，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了！」

泪水终于止住，林悠然吸吸鼻子，小声嘟囔：「那刚才在车上，你在回谁的信息……」

话音刚落，他自己先愣了一下。这语气怎么这么像电视里查岗的小媳妇……

哭得惨白的脸上冒出两片可疑的红晕，陈境低头看着，眼底浮现一抹笑意，抬手轻柔地擦去他睫毛上挂着的泪珠。

眼睛被弄得痒痒的，林悠然不自在地侧过脸躲开那只手。

「好热啊，你放开我。」

他往外推了一下，陈境便松了手。林悠然头也不回地冲向电梯口。

回到家，沈青禾不在。外婆已经睡下，林悠然帮她掖好被角，又将风扇关小。

上楼时，他听到密码锁开启的声音，回头见是陈境，忙拉着扶手往上跑，中途还被台阶绊了一下。

洗完澡，林悠然摊开手脚扑倒在床上，闭上眼睛想睡觉，可心跳太快了，睡不着。

他将脑袋埋进枕头里，试图憋死自己。突然，柜子上的手机震了两下。

他坐起身解锁屏幕，对话框弹出一张图片——是陈境和别人的聊天截图，时间正好是开完家长会那会儿。

对方连发了两条项目修改意见，语气急切，陈境回复的也都是工作内容。

林悠然举着手机看了会儿，在表情包里翻了半天，最后选了个小孩吐舌头的表情回复。

手机刚放下就又响了，他赶紧解锁。

陈境：「今天的单词背了吗？」

林悠然嘴角一撇，恶狠狠打字：「心情不好，不背！」

陈境：「怎样才会心情好？」

林悠然倒进枕头，翘着脚回复：「我要吃甜筒，巧克力味的。」

陈境：「晚上吃甜食容易蛀牙。」

林悠然：「那我睡了。」

陈境：「你先背，我下去买。」

林悠然：「哦。」

很快，隔壁传来轻微响动，紧接着「咔哒」一声，大门关上了。

林悠然光脚跑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

朦胧月色下，陈境修长的身影正快步穿过院子，走向路口的小超市。

晚风吹拂起他额前碎发，勾勒出棱角分明的侧脸。

林悠然的目光追随着，心尖一跳，「英俊潇洒」四个字从脑袋里蹦了出来。

约五分钟后，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林悠然立即正襟危坐，假装在认真背诵，实则一个单词也没记住。

叩门声轻轻响起，林悠然莫名紧张起来，小声回应：「进来吧。」

等了半天没动静，他起身开门——没有人。探头望去，走廊静悄悄的，只有门把手上晃悠的塑料袋发出窸窣声响。

他「哼」了一声，拎起袋子，刚要砸上门，想到楼下熟睡的外婆，瞬间收住力道。

巧克力甜筒的外包装上沁出细密水珠，林悠然小心地拆下，咬了口最上层的巧克力脆皮，慢慢吃起来。

手机震了一下，陈境发来信息：「吃完记得刷牙。」

林悠然冲屏幕「略」了一下，放下手机。

脆脆的巧克力外皮很快吃完了，里面是他没那么喜欢的雪糕，他舔了一口，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手指在湿巾上抹了抹，他拿起手机回复：「我吃不完了，怎么办？」

陈境：「没关系，扔了吧。」

林悠然：「好浪费哦，给你吃好不好？」

不等对方回复，林悠然跑了过去。

陈境正拿着手机回信息，他刚洗完澡，只穿了条睡裤。

门倏然打开，他赶紧拿起手边的睡衣套上。

「怎么不敲门？」陈境用手语问。

林悠然在门口愣了片刻，才关上门走进来。

「谁知道你**衣服乱晃……」

他小声嘀咕，把吃了一半的甜筒举到陈境嘴边，「快化了，我着急呀！」

陈境往床边退了半步，「我刷过牙了，不吃东西，你吃不完就丢了。」

雪糕表层融化了，奶油正沿着蛋筒边缘往下滴。

林悠然怕弄脏手，赶紧舔了一口，一边还不忘控诉：「你嫌弃我是不是？」

陈境喉结动了动，慢半拍地举起手：「不是，我……」

不等他比划完，甜筒被塞进手里。

回过头，林悠然已经在床上坐下，圆圆的眼睛自下而上紧盯着他，像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