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阳光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穿眼皮。陈卓下意识地往身边摸索,触手所及却是冰凉的丝质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余温。
“薇薇?”他撑起身,声音沙哑地喊道。卧室里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身边的位置空无一人。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林薇常用的冷冽香水味,雪后松林般的气息此刻闻起来却带着莫名的刺鼻。
新婚第一天,她不该赖在床上等着他用早餐哄她起来吗?不安像藤蔓悄然缠上心脏。他甩甩昏沉的脑袋,试图回忆昨晚。婚礼,喧闹的敬酒,朋友们善意的捉弄,然后是酒精浸泡得有些模糊的新婚夜……记忆隔着一层毛玻璃,只剩下零碎的感觉——她皮肤滚烫的温度,细碎的呜咽,还有紧紧缠绕在他背后的手指。他们确实发生了关系,这确定无疑。
他揉着太阳穴走回卧室,正准备拿手机,卧室门被轻轻推开。
林薇站在门口,穿着她自己的真丝睡裙,但表情……完全不对。那不是清晨初醒的慵懒,也不是新妇该有的羞涩或甜蜜。那是一张充满了惊惧、戒备,甚至厌恶的脸。眼睛瞪得很大,瞳孔缩着,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微微颤抖。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尖利,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陈卓愣住,随即失笑。这玩笑开得有点过了吧?“薇薇,别闹。”他试图让声音轻松,朝她走近一步,“昨晚累坏了吧?想吃什么,老公给你做。”
“别过来!”她像受惊的兔子猛然后退,脊背撞上门框,发出沉闷一声。她随手抓起了门口装饰架上的小铜雕,紧攥胸前,“你再过来我报警了!你到底是谁?怎么进来的?”
她眼神里的恐惧不像装的。那是彻骨的、几乎溢出来的恐慌。陈卓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林薇,你看清楚,我是陈卓!你老公!”他加重语气,指着床头柜上的相框,“我们昨天刚举行的婚礼!你看,那是我们的婚纱照!”
她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看去,脸上的恐惧更甚,甚至带上了一丝看疯子般的怜悯和荒谬。“婚纱照?那…那是我一个人的艺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卓猛地扭头看向相框。下一秒,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相框里,根本没有什么婚纱照。只有林薇一个人,穿着白色纱裙,站在花海里,巧笑嫣然。照片很美,但确确实实,只有她一个人。陈卓,根本不存在于那张照片里。
不…不可能!他昨晚临睡前还看过,照片上明明是他们俩紧紧相拥!怎么一觉醒来就变了?
“不…这不可能…”他喃喃着,冲过去抓起相框,手指用力得指节发白。他死死盯着玻璃后的照片,希望这只是个恶劣的整蛊。但这就是个普通木质相框,里面嵌着冲印照片。只有林薇明媚的笑脸,阳光洒在她身上,刺得他眼睛生疼。
恐慌如同冰冷潮水,瞬间淹没头顶。
“我的手机…”他丢开相框,疯了一样扑到床边抓起手机。指纹解锁,屏幕亮起。他颤抖着点开相册,搜索“婚礼”、“林薇”。
相册加载出来,预览图密密麻麻。工作截图,随手拍的风景,朋友聚会照。唯独,没有林薇。不,更准确地说,所有原本有林薇出现的照片,都变了模样。一起吃饭的合影,变成了他对着空座位微笑,或干脆就是食物特写。旅行照片,变成了纯粹风景照,或只有他一个人的游客照。就连昨天婚礼前,他在化妆间**她侧脸的那张,此刻也变成了一片五彩斑斓、不断闪烁跳动的乱码方块,像一张彻底损坏的数码废片。
他疯狂上下滑动,呼吸急促。没有,一张都没有!所有能证明林薇存在、证明他们关系的影像证据,全部离奇消失!要么被篡改,要么变成无法辨认的乱码!
“你看…”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戒备,她晃着手机屏幕,上面正停留在拨号界面,110三个数字赫然在目,“我最后说一次,你立刻离开我家,否则我真的报警了!”
陈卓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她看他的眼神,和看一个闯入家门的变态暴徒没有任何区别。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
“好…我走…我马上走…”他举起双手,试图让她冷静,“林薇,你听我说,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真的是陈卓,我们昨天真的结婚了…”
“滚出去!”她尖声叫道,眼泪滑落,但握着铜雕的手很稳。
陈卓一步步退出卧室,退到玄关。换鞋时,能感觉到她警惕的目光一直钉在背上。打开大门,走出去,冰冷的金属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彻底将他和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隔绝。
他站在空旷楼道里,清晨的凉意透过单薄睡衣渗进来,冷得他哆嗦。一切都完了?他的新婚,他的妻子,他过去几年拥有的一切,就在这一夜之间,像个拙劣的魔术,凭空消失了?
不!不可能!他强迫自己冷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对,朋友!家人!他们总不会也一起失忆吧?
他立刻翻出通讯录,先打给了昨天和他一起当伴郎的死党,阿杰。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那边传来阿杰睡意朦胧的声音:“喂…谁啊…大清早的…”
“阿杰!是我,陈卓!”他急急地说,“出事了!林薇她…她好像不记得我了!她说她不认识我!把我赶出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然后是阿杰带着浓浓困惑的声音:“…陈卓?你…你没事吧?做什么噩梦了?林薇…林薇是谁啊?”
大脑“嗡”的一声,像被重锤击中。
“林薇!我老婆!我们昨天刚办的婚礼!**是伴郎!你喝断片了?!”他对着话筒几乎吼出来。
“**,陈卓,你丫真没睡醒吧?”阿杰的声音清醒不少,带着哭笑不得,“我昨天是跟你喝酒来着,但那是庆祝你项目上线成功!什么婚礼?什么老婆?你连女朋友都没有,跟谁结婚去?你小子是不是想结婚想疯了,出现幻觉了?”
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一路窜上天灵盖,让他浑身僵直。
“不可能…阿杰,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声音开始发抖。
“谁跟你开玩笑!”阿杰似乎也有些恼了,“我说哥们儿,你要真不舒服,就去医院看看。我这还困着呢,挂了挂了。”
不等他说什么,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他不死心,又打给另一个参加了婚礼的朋友,得到回应如出一辙——不认识林薇,没参加过婚礼,还关切地问他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出现臆想。
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翻到母亲号码,深吸一口气,拨了过去。这个世界上,母亲总不会骗他。
“妈…”电话一接通,声音带上了哽咽。
“小卓?怎么这么早打电话?声音不对啊,哭了?”母亲敏锐察觉到了异常。
“妈,林薇…薇薇她不要我了…”他像个走投无路的孩子,试图从最亲近的人那里寻求慰藉和证实。
“林薇?”母亲的声音充满茫然,“小卓,你在说什么呀?哪个林薇?你交女朋友了吗?怎么没跟妈妈说?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就不要你了?”
世界,在耳边轰然倒塌。所有声音、光线、感觉都变得模糊遥远。他靠着冰冷墙壁滑坐到地上,手机从无力手中脱落。听筒里传来母亲焦急的“喂喂”声。
他们都不记得了。所有人。死党,朋友,母亲…他们统一口径,抹杀了林薇的存在,抹杀了他的婚姻,抹杀了他过去几年最重要的一段人生。
难道真的是他疯了?那些甜蜜恋爱,盛大婚礼,耳鬓厮磨的新婚夜…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他精神分裂产生的庞大精致幻觉?
不!他不信!一定有证据!婚礼!那么盛大的婚礼,怎么可能一点痕迹不留?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手机。记得婚礼请了专门摄像团队,全程跟拍。对!录像!视频总做不了假!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狂翻找。婚礼策划师联系方式,婚庆公司合同…都没有!通讯录没有,聊天记录没有,连手机备忘录里关于婚礼流程的笔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互联网!对了,还有互联网!他颤抖着打开搜索引擎,输入自己名字和“陈卓婚礼”关键词。没有。搜索结果只有一些同名同姓的人信息。又输入林薇名字,加上“婚礼”。依旧没有有用信息。
社交媒体!他和林薇都在朋友圈和微博发过婚纱照和婚礼邀请!他登陆微信朋友圈,疯狂下拉。没有。一条关于婚礼的信息都没有。最近一条动态,还是半个月前转发的行业新闻。点开林薇微信头像(头像没变,还是她养的黑猫),朋友圈却只剩下一条冷漠的横线——她把他屏蔽了?或者…?
又登陆微博,情况一样。关于婚礼的所有痕迹,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彻底的孤立无援感将他吞噬。他就像掉进了异次元的孤魂野鬼,眼睁睁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在眼前崩塌消失,而那个世界里的人,却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
不行,还有一个地方!婚礼的录像!摄像师用专业设备,后期会**成视频光盘。虽然手机里联系方式和文件消失了,但婚礼场地是固定的!那家郊区的度假酒店!他可以直接去找酒店!他们肯定有预订记录,甚至可能保留了现场监控录像!
这个念头给了他一丝微弱力量。他不能再待在把他当成陌生人的“家”门口。必须去找到证据,证明他不是疯子,证明他的记忆没有出错!
他身上还穿着睡衣,手机电量也已经报警。他踉跄着冲进电梯,下到车库,发动了汽车。油门踩下,车子驶出地下车库,冲进清晨车流。阳光明媚,街道上车水马龙,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唯独他,像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鬼影,朝着那家承载着他最后希望的度假酒店疾驰。
一路上,他闯了几个红灯,引得喇叭声一片,但他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录像,找到证据!
终于,酒店那熟悉的白色建筑出现在视野里。他将车胡乱停在门口,甚至没熄火,就冲进了大堂。
前台站着的还是昨天那个笑容甜美的经理,她显然认出了他,脸上带着职业化微笑:“陈先生?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
“录像!我要昨天在你们这里举办的婚礼录像!”他扒着前台,气喘吁吁地吼道,形象全无。
经理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笑容僵在脸上,但职业素养让她保持了镇定:“陈先生,您别急…请问是什么婚礼呢?”
“我的婚礼!我和林薇的婚礼!就在你们家的草坪仪式区!昨天下午!”他几乎是在咆哮了。
经理低头在电脑上操作几下,脸上露出困惑表情:“对不起,陈先生,我查了一下…我们酒店昨天的预订记录显示,草坪仪式区昨天一整天都是闲置状态,并没有承接任何婚礼活动啊。您是不是记错日期或者地点了?”
闲置状态?他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不可能!你仔细查查!肯定有记录!那么多客人,那么大的场面!”他不甘心地捶打着前台光滑台面。
经理被他的举动吓得后退一步,眼神里带上警惕和一丝厌恶,她拿起对讲机,低声说了句什么。很快,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
“陈先生,请您冷静一点。如果您需要帮助,我们可以帮您联系…”经理试图安抚。
“我要看监控!昨天下午酒店大堂和草坪区域的监控!”他打断她,做着最后挣扎。只要看到监控,一切就清楚了!那么多人进出,不可能拍不到!
经理皱了皱眉,似乎觉得他在无理取闹:“对不起,陈先生,酒店监控录像涉及客人隐私,不能随意调阅。除非有警方介入…”
报警?对!报警!他现在这种情况,不正是需要警察吗?有人篡改了他的生活,抹去了他妻子的存在!这难道不是最严重的案件?
“好!报警!你现在就报警!”他红着眼睛吼道。
经理和两个保安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分明在说:这人真是个疯子。但最终,经理还是拨通了报警电话。
在等待警察到来的短短十几分钟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瘫坐在大堂沙发上,双手**头发里,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缓慢而残忍地肢解。周围偶尔有客人经过,投来好奇或异样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
警察终于来了,是两个穿着制服的民警,一老一少。经理上前低声跟他们说明了情况,年长的那个警察走到他面前,表情严肃。
“先生,是你要求报警的?说说情况吧。”
他语无伦次地把从早上醒来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新婚妻子失忆,照片消失,朋友家人作证,婚礼痕迹被抹除…他尽力想让自己的叙述听起来有条理,但连自己都能感觉到,这些话是多么的荒诞不经。
老警察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他旁边的年轻警察甚至忍不住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极力忍住笑意。
等他说完,老警察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语气带着程式化的“安抚”:“这位先生,你的意思是…你怀疑你的…呃…妻子,还有你的社交圈,甚至这家酒店,联合起来篡改了你的记忆和现实?”
“不是怀疑!是事实!”他激动地站起来,“只要调出昨天的监控录像就能证明!昨天下午,这里明明举办了我的婚礼!”
老警察转向酒店经理:“方便配合一下吗?”
经理面露难色,但在警察要求下,还是带着他们去了监控室。年轻警察跟在后面,依旧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监控室里,保安按照他指出的时间——昨天下午两点到五点,调取了酒店大堂和通往草坪区域的通道监控。
屏幕被分割成几个画面,开始快速回放。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上的画面,大堂里人来人往,通往草坪的通道也偶尔有酒店工作人员经过。但是…没有红毯。没有鲜花拱门。没有穿着礼服的宾客。没有西装革履的他。也没有穿着洁白婚纱的林薇。画面一切正常,正常得令人窒息。就像酒店经理说的,草坪区域昨天根本没有任何活动。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指着屏幕,声音嘶哑,“一定是你们删了!是你们篡改了监控!”
老警察的脸色沉了下来:“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酒店的监控系统是完整的,没有证据显示被篡改过。”
“那婚礼录像呢?!”他像疯了一样,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婚庆公司的摄像!他们肯定拍了!你们去找!去找摄像师!”
老警察叹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怜悯,就像看着一个无可救药的精神病人。“先生,根据你提供的所谓‘婚庆公司’名称,我们查了,本市并没有注册的这个公司。你所说的摄像师联系方式,也是空号。”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些,但内容却更加残酷:“我建议…你还是联系一下你的家人,或者,去附近的医院看看。你可能…需要一些专业的帮助。”
需要专业的帮助…这句话像最后的判决,击碎了他所有的坚持。连警察都不相信他。在“事实”和“逻辑”面前,他的所有指控都显得苍白可笑。他就是个疯子。一个活在自己臆想世界里的疯子。
他被警察“劝离”了酒店。他们没有为难他,但那眼神比任何责骂都让他难受。他失魂落魄地坐回车里,发动机还开着,仪表盘上显示着燃油不足的警告灯亮起,像在嘲讽他的穷途末路。
去哪里?能去哪里?家,回不去了。朋友,家人,都把他当成了疯子。世界这么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趴在方向盘上,巨大的绝望和疲惫感将他淹没。或许…他真的是疯了吧?那些美好的记忆,或许真的只是他极度渴望婚姻和陪伴而编织出来的幻象?
就在他即将被这可怕的结论吞噬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邮件提醒。发件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加密地址。标题只有冷冰冰的几个字:【你要的证据】。
他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濒死的人被注射了一针肾上腺素。颤抖着点开邮件,没有正文,只有一个视频附件。他点下了下载按钮。进度条缓慢移动,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他的神经。终于,视频文件下载完成。他点开播放。
画面晃动,角度像是**。但内容清晰无比——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婚礼现场!熟悉的草坪,熟悉的宾客笑脸,熟悉的牧师…镜头移动,定格在了红毯的尽头。穿着圣洁婚纱的林薇,由她父亲挽着,脸上带着羞涩而幸福的笑容,美得不可方物。然后,镜头转向红毯另一头,等待着的新郎。光线有些逆光,新郎的侧脸轮廓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那不是我!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男人的脸。带着温和的微笑,深情地注视着缓缓走向他的林薇。视频还在继续,播放到了交换戒指的环节。那个陌生男人,将戒指缓缓戴在了林薇的无名指上。林薇仰头看着他,眼中是满满的爱意和幸福,那眼神,曾经只属于他。
“不…!!!”一声不似人类的嘶吼,从他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猛地将手机砸在副驾驶座位上,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指甲几乎要嵌进皮革里。那个新郎不是我!那林薇的新婚夜…和她**的…到底是谁?巨大的恐惧、荒谬和被彻底打败的恶心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然后狠狠捏碎。他坐在车里,窗外是阳光明媚的正常世界,而他,被困在了一个彻底错乱、无法理解的恐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