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顾云深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但落在我耳中,却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冷。
我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奴婢苏晚,见过三皇子殿下。”
他缓步向我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司珍房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谁都知道,三皇子此来,绝不是为了欣赏什么刺绣。
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抬起头来。”
他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命令道。
我依言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天然的风流。
但此刻,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从眉眼到指尖,仿佛在估量一件货物的价值。
良久,他轻笑一声。
“就是这双手,把本殿下的表妹,送去了浣衣局?”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果然是为林巧iao儿来的。
李姑姑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抢在我前面开口解释:“殿下息怒!林巧儿她……她违反司珍房的规矩,冲撞了顶撞上级,奴婢……奴婢也是按章办事……”
“规矩?”
顾云深挑了挑眉,笑容里带上了一丝嘲讽。
“在本殿下这里,本殿下的话,就是规矩。”
他侧过头,看着李姑姑,明明在笑,却让人不寒而栗。
“李姑姑,你在这宫里待得久了,是不是忘了,谁才是这宫里的主子?”
李姑姑的身体晃了晃,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殿下恕罪!奴婢……奴婢知错了!”
司珍房的其他宫女,也跟着齐刷刷跪了一地,人人自危。
只有我,还站着。
不是我头铁,也不是我不知死活。
而是我知道,此刻跪下求饶,是最愚蠢的做法。
那只会让他觉得我软弱可欺,让他更加得寸进尺。
对付这种人,你越是退缩,他越是兴奋。
顾云深的目光,重新回到我的身上,带着一丝诧异。
“你倒是有几分胆色。”
我垂下眼帘,平静地开口。
“殿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林巧儿犯错在先,受罚是理所应当。无论她的表哥是谁,都不能凌驾于宫规之上。”
“哦?”顾云深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你的意思是,本殿下也得守你们这小小的司珍房的规矩?”
“奴婢不敢。”我顿了顿,话锋一转,“但司珍房的规矩,是太后娘娘亲手所立。殿下若要废除,恐怕……得先问过太后娘娘的意思。”
我把太后搬了出来。
这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大的靠山。
我入宫十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绣女,到今天掌管司珍房最贵重的绣品,靠的不仅仅是手艺,更是太后的赏识。
当年太后寿辰,我绣了一幅《百鸟朝凤图》,太后龙颜大悦,亲赐我“金剪”,并立下规矩,司珍房内,见金剪如见她亲临,任何人不得无故刁难。
顾云深再受宠,也不敢公然违抗太后的懿旨。
果然,听到“太后”两个字,顾云深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眼中的玩味,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的审视。
“你很聪明。”
他缓缓说道。
“可惜,聪明有时候,并不能救你的命。”
他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巨大的绣架走了进来。
绣架上,蒙着一块厚厚的红布。
“殿下,东西抬来了。”
顾云深点点头,走到绣架前,伸手“哗啦”一下,扯下了红布。
红布之下,是一件……龙袍。
一件绣了一半的,明黄色的龙袍。
看到龙袍的一瞬间,整个司珍房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姑姑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这……这是……”
“父皇下个月万寿节要穿的新龙袍。”顾云深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衣服。
“原本是由江南织造局赶制的,可惜,前几日织造局走了水,把这龙袍烧坏了一角。”
他指了指龙袍的下摆。
那里,果然有一块巴掌大的焦黑痕迹,一条龙的龙爪,被烧得面目全非。
“父皇大怒,将织造局上下全都打入了天牢。可万寿节在即,重做一件是来不及了。”
顾云深转过身,重新看向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本殿下听闻,司珍房的苏晚绣娘,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所以特地向父皇请旨,将这件龙袍,交由你来修补。”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根本不是什么差事。
这是催命符。
修复龙袍?
开什么玩笑!
龙袍是天子专属,上面的图案、针法、尺寸,都有着最严苛的规定,一丝一毫都不能错。
更何况,这件龙袍已经被烧坏了。
要在烧焦的丝绸上重新刺绣,其难度,比登天还难。
一个不慎,针脚错位,或是颜色稍有偏差,就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到时候,别说我,整个司珍房,甚至李姑姑,都要跟着陪葬。
顾云深,他好毒的心。
他这是要用皇帝的刀,杀我。
杀得无声无息,还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错来。
“怎么?”顾云深看着我惨白的脸色,笑得愈发得意,“苏绣娘,不愿意?”
“还是……你没这个本事?”
他故意拔高了声音,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若是没这个本事,就直说。本殿下也好回了父皇,就说司珍房浪得虚名,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顺便,再请父皇下旨,把巧儿从浣衣局放出来。”
“毕竟,一个连龙袍都补不好的地方,也没资格处置本殿下的表妹,不是吗?”
他把所有的路,都给我堵死了。
接,是九死一生。
不接,就是当众承认自己无能,司珍房名誉扫地,林巧儿官复原职,我苏晚从此沦为整个后宫的笑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
紧张,同情,幸灾乐祸。
我能感觉到,我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殿下说笑了。”
“为皇上分忧,是奴婢的本分。”
我缓缓走到那件龙袍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片焦黑的痕迹。
入手一片粗糙和僵硬。
火烧过的丝绸,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韧性,变得脆弱不堪。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顾云深看着我的动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很好。”
他拍了拍手。
“那本殿下就等着看苏绣娘的绝世手艺了。”
“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父皇说了,这龙袍,必须在十日之内修好。若是耽误了万寿节,后果……你明白的。”
十日。
他连最后一点生路,都不肯给我留。
我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顾云深欣赏够了我的绝望,转身便要离开。
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开口。
“殿下,请留步。”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修补龙袍,可以。”
“但奴婢,有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