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老翁

开灯 护眼     字体:

全文阅读>>

一、陈锋抹了把脸,机油和汗水混在一起,在昏暗的值班室灯光下显得脸色有些发黄。

连续跑了三天夜车,饶是他这正当年的身板,也感觉骨头缝里都透着乏。窗外,

下弦月还没爬上来,只有站台上几盏孤灯,在浓稠的夜色里硬生生撕开几点昏黄的光晕。

“走了,老张。”他冲对面打着哈欠的副司机摆摆手,拎起那个磨得发白的帆布工具包,

推开了值班室的门。一股夜风灌进来,带着股子铁路边上特有的、煤渣混着野草的气息,

凉飕飕的,让他精神微微一振。从站台到宿舍,得穿过一片不算宽的田埂,这是条近路,

也是唯一的路。白天的田埂还算热闹,偶尔有附近的农户经过,可到了这深更半夜,

就只剩下唧唧的虫鸣和脚下泥土被踩实的细微声响。今晚有些不同。

月亮不知何时已悬得老高,异常明亮,清冷的光辉水银泻地般铺洒开来,

将田埂、杂草、远处的模糊山廓都照得清晰了几分,

甚至能看见田里残存的稻茬投下的短短影子。这种亮,不像白天那么喧闹,

反而带着一种死寂的、渗人的惨白。陈锋裹了裹身上的工装外套,大步踏上田埂。

他这人胆子不算小,跑车走南闯北,也听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传闻,但大多一笑置之。

他信的是手里的闸把,眼里的信号灯,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走了约莫一半路程,

前面是一个小小的弯道。月光毫无阻碍地倾泻在那里,亮得有些晃眼。就在弯道那边,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晃晃悠悠地转了出来。陈锋脚步一顿。那是个老翁,

看身形佝偻得厉害,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边缘有些塌软的草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他肩上压着一根毛了边的竹扁担,两头挂着的担子看起来异常沉重,用深色的粗布盖着,

压得扁担弯成了一个惊心的弧度,随着老翁的步伐,

“吱呀……吱呀……”地发出不堪重负的**。老翁走得很慢,一步三晃,

好像随时都会连人带担子一起摔倒在地。又遇到了。陈锋心里嘀咕了一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似乎只要月亮特别亮的晚上,他下夜班走这条路,

就总能“碰巧”遇上这个挑担子的老翁。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附近哪个村子的老农,

赶夜路去集上或者干什么活计,虽然觉得这时间点挑这么重的担子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

铁路边上,怪人怪事多了去了。他习惯性地往田埂边靠了靠,侧过身子,让出足够的空间。

田埂不宽,勉强容两人错身。老翁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依旧低着头,摇摇晃晃地,

一步一步地挪了过来。距离近了,

陈锋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像是泥土混合着陈旧汗渍的味道,

还隐隐有一股说不清的、类似金属锈蚀的冷冽气息。扁担的“吱呀”声在极近的距离响起,

压过了虫鸣。擦肩而过的瞬间,陈锋下意识地想看清草帽下的脸,但那阴影浓重,

只能模糊看到干瘪的下巴和布满深壑皱纹的脖颈皮肤,在月光下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

没有对视,没有交流,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只有那沉重的脚步,和扁担持续不断的**。

老翁晃晃悠悠地从他身边过去了,朝着站台的方向,慢慢融进身后的月光里,

背影蹒跚而执拗。陈锋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真是个怪老头。

”他心里再次给老翁下了定义。或许是哪个村子里的孤寡老人,性格古怪吧。他没再多想,

疲惫的身体更渴望宿舍那张硬板床。

二、食堂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油烟、开水蒸气和廉价烟草混合的味道。第二天中午,

陈锋端着搪瓷饭盆,凑到角落里和老熟人烧水工李老头一桌。李老头在站上干了**十年,

烧水、看门、打扫卫生,什么都沾点,是个活档案库。陈锋扒拉着碗里的土豆片,

随口提了一句:“李师傅,咱这站附近,是不是有个总喜欢大半夜挑担子的老倌?

戴个破草帽,担子看着死沉。”正眯着眼抿散装白酒的李老头动作猛地一僵,眼皮撩起来,

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他放下酒杯,压低声音,身子往前凑了凑:“你……你碰上了?

”陈锋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啊,碰见好几回了。月亮大的晚上,

从站台回宿舍那条田埂上。咋了?”李老头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声音压得更低,

几乎成了气音:“你小子……撞鬼了!”“啥?”陈锋差点笑出来,“李师傅,您可别逗了。

大白天的……”“谁跟你逗!”李老头有些急,手指下意识地在油腻的桌面上划拉着,

“那老家伙……死了快十多年了!”陈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我记得真真的,

”李老头眼神里带着回忆的惊悸,“那时候站还没现在这么新,周边更荒。

那老倌好像是附近山坳里的,姓什么忘了,常挑些山货赶早班火车去城里卖。有一回,

好像是家里有什么事,起晚了,怕赶不上车。那天早上天还没亮,他挑着担子,

忙慌慌地往站台跑,货重,路又黑……”他顿了顿,

喉结滚动了一下:“就你说的那条田埂上,跑得太急,心脏病犯了,一头栽下去,

就没再起来。等人发现的时候,身子都硬了……那担子还压在背上呢。

”陈锋感觉一股凉气顺着尾椎骨爬了上来,后脖颈子汗毛倒竖。他想起那老翁沉重的担子,

摇摇晃晃似乎随时要倒的样子,想起那擦肩而过的、冰冷的、带着锈蚀气息的味道,

想起那永远低垂着的、看不清面目的脸……“你……你没看错?”陈锋的声音有点干涩。

“错不了!”李老头语气笃定,“后来,隔三差五,就有人说在月亮大的晚上,

看见他在那条田埂上挑着担子走,还是那身打扮,

还是那副急慌慌赶路的样子……都说他这是执念未消,惦记着那趟没赶上的火车呢!

”他拍了拍陈锋的肩膀,语气带着同情,“你小子阳气是不是弱?以后下夜班,绕个远,

走大路吧。”陈锋坐在那里,半天没动弹。碗里的土豆片已经凉透了,凝了一层油花。

他之前所有的不以为意,此刻都化作了细密的寒意,从每一个毛孔往里钻。那不是怪老头,

那是个……鬼!自己竟然好几次跟一个鬼擦肩而过!三、恐惧催生行动。

陈锋到底是个大小伙子,不甘心就这么认怂。他就不信这世上真有什么东西是毫无道理的。

他特意请了半天假,跑到几十里外一个据说很灵验的道观,求了几张黄纸朱砂画的符,

花了小半个月工资。又听人说起某座寺庙的护身符,也去请了一个,小心翼翼地挂在脖子上,

贴身戴好。他把符咒叠成三角,塞在工装上衣口袋里,靠近心脏的位置。摸着那硬硬的纸角,

他心里踏实了不少。接下来几天,月亮不明亮,或者他刻意错开时间,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又一个夜班结束。推开值班室的门,陈锋的心就沉了一下。天上的月亮,

圆得有些不正常,亮得刺眼,将整个天地都照得一片惨白。田埂路在月光下,

像一条蜿蜒的、冰冷的死蛇。他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口袋里的符咒和胸前的护身符,

硬着头皮踏上了田埂。心里默念着不知从哪听来的辟邪口诀,脚步加快,

只想赶紧穿过这片令人心悸的地带。快到那个弯道了。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

手心有些冒汗。月光依旧惨白地笼罩着弯道。然后,那个身影,准时地,分毫不差地,

从弯道后面晃晃悠悠地转了出来。破草帽,沉重的担子,吱呀作响的扁担,

佝偻的身形……一切如旧。陈锋感觉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凉了一下。他强作镇定,

紧紧攥着口袋里的符咒,心里拼命给自己打气:“不怕!我有符!阳气旺!

”他依旧侧身让路,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逐渐靠近的身影。十步,五步,三步……擦肩而过。

什么都没有发生。符咒没有发光,护身符没有发热,

老翁甚至没有因为他身上多出来的“东西”而有丝毫的迟疑或停顿。

依旧是那股熟悉的、冰冷的、带着泥土和锈蚀气息的味道,

依旧是那听不见呼吸的、死寂的沉默,依旧是那摇摇晃晃、执拗前行的姿态。他过去了。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陈锋僵在原地,直到那“吱呀”声远去,才缓缓松开已经汗湿的手。

口袋里的符咒皱成一团,毫无灵异。胸前的护身符,依旧只是个普通的饰物。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更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这些东西,没用!只要月亮够亮,

他就注定会遇上!这条路是唯一的,他避不开,躲不掉。四、站里新分来个学徒工,叫王磊,

十九岁的小伙子,精力旺盛得像头小豹子,天不怕地不怕,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和质疑。

他被安排跟着陈锋学习。混熟了之后,陈锋有一次在闲聊时,

忍不住把自己这诡异的经历告诉了王磊,带着告诫的意味,让他晚上走田埂小心点。

没想到王磊听了,非但没害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着陈锋的肩膀:“锋哥!

没想到你这跑火车、拉闸把的手,也信这些神神鬼鬼的?我看啊,就是你夜班熬多了,眼花!

要不就是哪个老农习惯晚上活动,让你给碰上了,自己吓自己!”陈锋有些恼火,

但看着王磊那副浑不吝的样子,也知道多说无益,只好摇摇头:“你小子,别不信邪,

到时候撞上了别尿裤子。”“尿裤子?”王磊一扬眉毛,满脸的不服,“真让我碰上,

我非得上去问问,他这大半夜的挑的什么宝贝不可!”这天夜里,又是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

亮得让人心慌。陈锋和王磊一起下班回宿舍。走上田埂,陈锋的心就提了起来,

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王磊却浑若无事,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该来的还是来了。

弯道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如期而至。破草帽,沉重的担子,吱呀的扁担,在惨白的月光下,

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诡异。陈锋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就要往边上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