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夏至,山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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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的项目聚餐,陆心遥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掉了。

她无法想象,要和顾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扮演着疏离的甲乙方,看着他那张冷漠的脸,会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她独自一人回到租住的公寓,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勾勒出冰冷的天际线,与她记忆中那个总是弥漫着饭菜香和邻居吆喝声的老街截然不同。

冰箱里空空如也,她也毫无食欲。蜷缩在沙发上,白天的场景不受控制地一幕幕回放。顾然冰冷的眼神,公事公办的语气……这一切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记忆,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她和顾然,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住在同一个单位的家属大院,门对门。

她记得,他小时候是个皮猴,最爱揪她精心扎好的小辫子,惹得她哇哇大哭,然后又笨拙地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糖全部塞给她作为赔偿。

她记得,小学时被高年级的男生拦路,是他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上去,明明比对方矮半个头,却死死护在她面前,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不退让,嘴里还嚷嚷:“不准你们欺负陆心遥!”

她记得,上了中学,他们每天一起上下学。他总是很自然地接过她沉甸甸的书包甩在自己肩上,嘴里嫌弃着“你们女生东西真多”,脚步却放得缓慢,配合着她的节奏。梧桐树的叶子绿了又黄,他们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她记得,他家院子角落里那棵老槐树下,他们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偷偷埋下过一个玻璃罐子。那是初三那年的夏天,罐子里装着他们写给十年后自己的信,还有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小坛青梅酒。他拍着胸脯说:“等我们长大了,考上最好的大学,再把它挖出来庆祝!到时候,你可不许耍赖!”

“陆心遥,”少年顾然躺在天台上,夏夜的繁星在他们头顶闪烁,他分享着一只耳机,里面流淌着轻柔的音乐,“等我以后成了最厉害的建筑设计师,我就给我们家设计一栋大房子。”

她侧过头,看着他被星光勾勒的侧脸轮廓,心跳漏了一拍:“然后呢?”

他忽然转过头,眼睛亮得惊人,直直地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然后,里面永远给你留一个房间。不,是所有的房间,都有你。”

那时,蝉鸣聒噪,却盖不住她如擂鼓的心跳。她红了脸,扭过头去,小声嘟囔:“……谁稀罕。”

可心底蔓延开的甜,却骗不了自己。

那些年,他是她青春岁月里最耀眼的光,是她所有秘密和快乐的共享者。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从校服到婚纱,从青丝到白发。

“叮——”

手机的提示音将陆心遥从回忆中惊醒。

是部门同事发来的微信,带着八卦的语气:「心遥姐,你没来太可惜了!刚才吃饭的时候,有人说起‘青梅竹马’的话题,你猜怎么着?顾总监他居然接话了!」

陆心遥的心猛地一紧。

同事的信息继续弹出来:「他说,他小时候也有个青梅竹马,还说……小时候一起埋过一坛酒,可惜没等到一起喝的那天。」

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沙发上,发出一声闷响。

陆心遥怔怔地看着窗外,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那坛酒……

他居然还记得。

就在她心绪纷乱如麻时,门铃突然响了。

她有些疑惑,这么晚了会是谁?胡乱擦掉眼泪,她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顾然。

他脱了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领口微敞,身上带着夜风的微凉和一丝淡淡的酒气。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她门口,昏黄的廊灯在他身上投下晦暗不明的光影。

陆心遥僵住了,手指按在门把手上,不知道该不该开。

门外,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穿透了门板,也穿透了她七年来筑起的心墙:

“那坛酒……我回来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