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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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城市还在薄雾中沉睡,林默已经坐在书桌前。

台灯的光晕下,他面前摊着小舟的月考作文本。那页纸只写了半篇,字迹歪斜,像被风吹乱的枯叶。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

小舟只写了三行:

我的梦想是变成一只鸟。

这样就可以飞走,谁也看不见我。飞到没有人的地方,就不会疼了。

林默的手指轻轻抚过“看不见我”这几个字,指尖微微发颤。他记得昨天下午,小舟交作业时低着头,校服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红痕。他当时想问,可办公室里还有别的学生,他只说了句:“注意身体。"

现在想来,那道红痕,是求救,还是自残?

他翻到作文本最后一页,那里本该是空白的,却有一行极小的字,像是用铅笔轻轻写下的,几乎被橡皮擦过:

"你们都看不见我。"

字迹重复了三遍,越来越轻,最后一遍几乎淡得看不见。

林默猛地抬上本子,胸口像被什么压住。他起身走到窗前,天边泛起灰白,像一块浸了水的旧布。他昨晚几乎没睡,闭上眼就是小舟躺在雨中的画面。赵警官说“初步判断是自杀”,可“自杀"两个字像刀子,割在他的神经上。

他不是没经历过学生出事。三年前,有个孩子因考试失利跳楼,闹得沸沸扬扬。可那次,家长闹,媒体追,学校忙着公关。而这次,小舟的母亲李红,从昨晚发消息后,就再无音讯。

手机突然震动。

是校长发来的消息:

"林老师,今天上午九点,教育局和校方召开紧急会议,请准时参加。小舟同学的事,暂时不要向学生透露细节。"

林默盯着“暂时”两个字,心里发冷。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学校要控制舆论,要“维稳”。而他,作为第一个发现者,很可能成为“责任人”。

他换上衬衫,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像是要赴一场审判。

八点四十五分,高二(3)班教室。

林默站在讲台前,手里拿着小舟的作文本,目光扫过教室。

教室异常安静。

往常这个时候,总有学生交头接耳,传纸条,或是偷偷玩手机。可今天,所有人都低着头,课本摊开,却没人翻动。空气像凝固的胶水,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默知道,消息已经传开了。

他清了清嗓子:“今天我们讲《雷雨》的第三幕。”

没人回应。

他翻开课本,目光落在第一排空着的座位上--小舟的座位。桌角还贴着一张便利贴,写着“数学作业已交"。

"小舟同学…….”他刚开口,声音就哑了。

全班抬头,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脸上。

“小舟同学昨天….出了意外。”他艰难地说,"他……不会再来上课了。"

教室里死寂。

一个女生突然抽泣起来,用手捂住嘴。她同桌轻轻拍她的背,自己眼圈也红了。

林默看着他们,心里涌起一阵酸楚。这些孩子,平日里打打闹闹,可当死亡真正降临,他们才意识到,那个沉默的、总是坐在角落的少年,曾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

"谁…谁说的?"一个男生低声问,“小舟他…跳楼了?"

林默一震:“谁告诉你们的?"

没人回答。

"网上都传遍了。"另一个女生小声说,“说……说是因为老师逼他写检讨,他受不了...."

林默脑中“嗡”地一声。

"荒谬!”他声音陡然提高,“我从没逼他写检讨!他昨天还好好的!“

教室更静了。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小舟的事,警方还在调查。我希望你们.....不要听信谣言,更不要在网络上发布不实信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如果你们……知道小舟最近有什么异常,或者他跟谁说过什么,请告诉我,作为他的老师,我.不想再错过任何信号。"没人说话。

有人低头,有人望向窗外,有人悄悄交换眼神。

林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知道,这些沉默不是无知,而是恐惧。他们怕被牵连,怕被追问,怕成为下一个“看不见的人。

课后,办公室。

林默坐在桌前,翻看小舟的作业记录。数学、英语、物理……所有科目都在退步。最后一次家访是两个月前,李红醉醺醺地开门,骂骂咧咧:“他爱学不学,关我什么事!"

他记得那天小舟站在厨房门口,脸色苍白,手里攥着一个破旧的饭盒。

"林老师,我妈……她喝多了。”小舟低声说。

林默想带他去食堂吃饭,他摇头:“不了,我得回家看着她。"

看着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要“看着”酗酒的母亲?

林默当时只觉得心酸,却没意识到,那是一种无声的求救。

手机响了。是苏晚。

"你到学校了?"

"嗯。"·

“昨晚....你没睡好。"

"你也一样。”他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

苏晚停顿了一下:“我查了小舟母亲的资料。她有精神障碍记录,三年前在市三院住过院,诊断是重度抑郁伴偏执倾向’。她丈夫…...也就是小舟父亲,早就离家了,听说在外面有了孩子。”

林默闭上眼:“所以小舟.…一直一个人扛着。"

"林默,"苏晚声音轻柔,“你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你不是神,你救不了所有人。"

"可我是老师。”他低声说,“我明明…....看见了。"

“看见”和“看见”,是两回事。

他看见小舟的红眼,却没看见他眼里的绝望;他看见那道红痕,却没看见伤痕下的呼救;

他听见他说“没事”,却没听见那两个字背后的千斤重压。

中午,食堂。

林默端着餐盘,刚坐下,陈野就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夹克,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笑容爽朗:“老同学,好久不见!”

林默愣住:“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班上出事了,来看看你。”陈野在他对面坐下,压低声音,“网上传得可凶了,说你逼死学生。我一听就不信-你林默?怎么可能!"

林默苦笑:“可我……确实最后一个和他说话的人。"

"所以?”陈野挑眉,“这就叫‘逼死’?那全世界的老师都得跳楼了。"

林默没说话。

陈野拍了拍他肩膀:“别想太多。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还得往前走。对了,晚上一起吃饭?我请。"

林默摇头:"不了,我还有事。"

"哎,别把自己关死。”陈野站起身,语气忽然沉了,“有些事,表面看着清白,心里未必干净。但......也别让别人把脏水泼你身上。"

说完,他转身走了,留下林默一人坐在空荡的食堂里。

他忽然觉得,陈野的眼神,不像关心,倒像...审视。

下午,空教室。

放学铃响后,林默独自回到教室,想再找找小舟的遗物。

他翻遍抽屉,只找到一个破旧的铅笔盒和半包饼干。他打开铅笔盒,里面有一张折叠的纸。

展开,是一幅简笔画:一只鸟,翅膀张开,飞向一片没有轮廓的天空。画的角落,写着一行小字:

“如果我能飞,就好了。"

林默把画折好,放进衣袋。

他站在小舟的座位前,轻轻碰了碰桌面。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刻痕,像是用笔尖反复划过。

他掏出笔,在旁边写下两个字:

"对不起。"

然后,他转身离开。

教室门关上的瞬间,走廊尽头,一个模糊的身影悄然隐去。是老张。

他手里拿着一串钥匙,望着林默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有些话,他该说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只是个保安,管不了这么多。

可那天晚上,他分明看见小舟的母亲,在校门口徘徊,手里攥着一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