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的坟头草已三米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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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的锣鼓和喧闹的人声,像是从遥远的水底挣扎着涌入耳膜,沉闷而扭曲。

沈绾在一片混沌中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极致的、压抑的红。龙凤呈祥的盖头像一道沉重的幕布,将她与外界隔绝,只能依稀看见自己脚下那双用金线精细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红绣鞋,以及手中那根牵连着她走向既定命运的、冰凉滑腻的红色绸带。绸带的另一端,握着的是那个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周文轩。

她正被满面堆笑的喜婆搀扶着,机械地迈过周府那高高的、象征着“步步高升”的门槛。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脂粉香和喜庆的炮竹硝烟味,每一种味道都像是一把钥匙,狠狠撬开她尘封在灵魂深处的、血淋淋的记忆。

不是梦。

那被灌下毒酒时喉管的灼烧剧痛,那蜷缩在阴冷破屋里等死的绝望,那听着周文轩和柳如玉在她耳边细数她的愚蠢、嘲笑着谢无咎为她而死的滔天恨意……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让她窒息!

她回来了!竟然回到了永熙二十三年,五月十八,这个她凤冠霞帔、欢天喜地嫁入周家的日子!这个她一生悲剧的开端!

“吉时到——!新人行礼!”司仪高亢尖锐的声音,像一把刀子划破了喧嚣,也狠狠刺穿了沈绾的心脏。

她感觉自己的手脚冰冷,血液仿佛在倒流。前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中翻腾:周文轩婚后不久的冷淡与夜不归宿,柳楚楚那总是盈着水光、我见犹怜的眼眸,父母族人“劝她大度”的无奈叹息,以及最后……那个男人,谢无咎,身着染血铠甲,在乱军之中死死护在她身前,哪怕被她连累至深,依旧用那双深邃的、藏着无尽痛楚与温柔的眼睛看着她,直至力竭身死……

错了!全都错了!她沈绾上辈子瞎了眼,错把豺狼当良人,辜负了真正用生命爱她的人!

“一拜天地——!”

喜婆暗中用力,扶着(几乎是按着她)微微转身,面向厅外苍穹。沈绾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那弯腰的动作,仿佛有千钧重负压在她的脊梁上。盖头下的唇角,被她死死咬住,尝到了腥甜的血味。

“二拜高堂——!”

周家的长辈们端坐上方,笑容满面,尤其是周母,眼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沈家的父母坐在稍次的位置,眼中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对女儿觅得“佳婿”的欣慰。他们都不知道,他们眼中的乘龙快婿,实则是心思歹毒、与人合谋害死他们女儿的畜生!

不能拜!绝对不能再拜下去!这一拜,便是将前世的惨剧重新盖章认定!

“夫妻对拜——!”司仪的声音拖得老长,带着圆满的喜庆尾音。

满堂宾客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一对璧人身上,期待着这最后、最甜蜜的仪式。

周文轩转过身,面向她,隔着盖头,沈绾都能感受到他那道温润(如今看来却是虚伪至极)的视线。他微微躬身,准备行礼。

就是现在!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在喜婆准备再次施力的瞬间,沈绾猛地抬手,用尽全身积攒的、来自于前世惨死的所有恨意与力气,狠狠一把扯下了那遮蔽视线、象征着她愚蠢过去的龙凤盖头!

“嘶啦——”锦缎撕裂的细微声响,在此刻寂静下来的喜堂中,竟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的锣鼓声、喧哗声,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满座皆惊!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本该温顺羞怯、等待礼成的新娘子。她就那么站在那里,一身嫁衣如火,映衬着一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绝美脸庞。她的眼中没有半分新嫁娘的娇羞与慌乱,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万年寒潭般的死寂,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乌发如云,金钗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绾儿!你疯了不成!快把盖头盖上!”沈父首先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声音因惊怒而颤抖。

周文轩脸上的完美笑容瞬间冻结,他维持着半躬身的姿势,显得异常滑稽。他错愕地看着沈绾,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与戾气,但很快被强行压了下去,换上的是无奈与宠溺:“绾绾,莫要顽皮了,今日宾客众多,莫要让大家看了笑话。快,听话。”他伸出手,想去拉她。

沈绾看也没看他和父亲,她的目光如同两道淬了冰的利箭,带着穿透灵魂的寒意,倏地射向观礼席上那个穿着**衣裙、正故作惊慌用绣帕掩着唇的柳如玉。

“妹妹,”沈绾开口了,声音清冷,不大,却因极致的安静而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盘上,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你昨夜亥时三刻,与我身边这位未来的夫君,在后花园假山后私会时,不慎落下的这枚珍珠蝶恋花珠花……”

她手腕一翻,一枚精致却明显质地普通、与她的身份格格不入的珠花,赫然出现在她白皙的掌心。她捏着那珠花,像是捏着什么肮脏的东西,指尖微微发白,随即松手。

那珠花“叮咚”一声,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恰好停在柳如玉的裙摆边,像是一个无声而响亮的耳光。

“……姐姐我,替你捡回来了。”沈绾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的尾音,目光锐利如刀,“如今物归原主,这桩婚事,我看也不必再继续了。”

“哗——!!!”

整个喜堂彻底炸开了锅!如同滚油滴入了冷水!

私会?亥时三刻?后花园假山?珠花为证?未来姐夫和未出阁的表妹?!

这消息太过骇人听闻,瞬间点燃了所有宾客的八卦之魂。窃窃私语声、惊呼声、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无数道目光在周文轩、沈绾和柳如玉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探究、鄙夷和看好戏的兴奋。

柳如玉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声音哀婉凄楚:“表姐!你、你怎能如此血口喷人,污我清白?我昨夜身子不适,早早便在房中歇下了,丫鬟们都可以作证……定是、定是有人嫉妒表姐觅得良缘,故意陷害于我,离间我们姐妹和周郎……不,和周公子的感情啊!”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求助般地望向周文轩。

周文轩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额角青筋跳动,强压着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和惊惧,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就要去抓沈绾的手腕,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沈绾!休要再胡言乱语!快向如玉妹妹道歉,向各位长辈宾客赔罪,完成仪式!有什么误会,我们关起门来再说!”

他试图用蛮力将她拉回“正轨”,维持他苦心经营的形象。

“误会?”沈绾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周文轩都踉跄着后退了半步,险些摔倒。她环视着满堂神色各异的宾客,看着他们或震惊、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眼神,猛地举起右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凛然决绝: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沈绾今日在此立誓,若方才有一字虚言,污蔑了周公子和柳姑娘的清白,叫我沈绾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毒誓出口,满场皆寂。连哭泣的柳如玉都吓得噎住了声音。

在这个极其看重誓言的年代,一个女子,尤其是一个新娘子,在婚礼上当众发下如此重誓,其分量足以撼动一切辩解。

沈绾挺直了脊梁,如同风雪中傲然独立的青松,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

“故此,这桩婚事,我沈绾——不、嫁、了!”

“不嫁了”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再次狠狠劈下,将周家的体面、沈家的期望、以及所有虚伪的平静,彻底炸得粉碎!

“放肆!”周父终于拍案而起,气得浑身发抖。

“绾绾!我的儿啊!你胡说什么!”沈母惊慌失措地哭喊起来。

周文轩目眦欲裂,眼神阴鸷得几乎要吞噬她。

然而,沈绾不再理会身后的一切。周家的暴怒,沈家的慌乱,柳如玉绝望的哭泣,宾客们的哗然与指指点点……所有这些,都如同褪色的背景,再也无法在她心中掀起半分波澜。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宽大的嫁衣袖摆和曳地的裙裾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决绝而绚丽的红色弧线,像是一只挣脱牢笼的凤凰,浴火重生。

她的目光,坚定而冷静,越过所有嘈杂、纷乱与试图阻拦的身影,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大厅最角落的那个位置。

那里,与周遭的喜庆喧嚣格格不入,独自坐着一个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男子。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却冷硬如刀削斧劈,眉眼深邃,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肃与沉郁之气。他独自饮酒,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闹剧都与他无关。正是那个被满京城勋贵视为“煞神”,克死三任未婚妻、被皇帝厌弃、被朝堂文武排挤的定远将军——谢无咎。

无人敢与他同席,甚至连目光都鲜少在他身上停留。他自成一方寂静凛冽的世界,如同蛰伏的猛兽,冷眼旁观着这场与他无关的繁华与荒唐。

在所有人不可思议、如同见鬼般的目光注视下,沈绾攥紧了微微颤抖的指尖,一步步,坚定地走向他。绣鞋踩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嗒、嗒”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命运的转折点上,踩在每个人惊愕的心尖上。

她最终在他那张孤零零的宴席前站定,昂贵的红绸裙摆拂过冰冷的地面。她仰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那双骤然抬起、深不见底、带着明显审视、孤疑与一丝不易察觉震动的墨色眼眸。

红妆似火,灼灼其华。

玄衣如铁,寂寂无声。

她看着他,无视身后整个世界倒抽冷气的声音,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问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谢将军,”她的声音因紧张和决绝而微微紧绷,却异常坚定,“你,可愿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