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是要把整座城市都淹没了。

苏念缩在在建楼盘大门那点可怜的屋檐下，雨水裹挟着工地特有的土腥气，溅湿了她的小腿和鞋袜，冰凉一片。她第三次看向手机，叫的车依然显示“正在排队，请耐心等待”。而面前，那个腆着啤酒肚的工头，正唾沫横飞。

“设计师？我管你什么师！我说这面墙不能拆就是不能拆！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懂个屁的结构！”

苏念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雨水，耐着性子，声音在哗啦啦的雨声里依然清晰：“王经理，承重墙的位置图纸上标得非常清楚，这一面是非承重的隔断墙，拆除后空间利用率能提升百分之三十，这一点，在合同补充条款里也……”

“别跟我扯合同！”王工头不耐烦地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老子看不懂那些弯弯绕！反正现在影响了工期，你们公司得负责！”

就在这时，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刺破灰蒙蒙的雨幕，精准地停在了台阶之下。骑手穿着宽大的雨衣，头盔挡风玻璃上水痕蜿蜒，看不清面容。他利落地下车，从保温箱里取出一个外卖袋，看了眼手机，径直朝这边走来。

“尾号8807的蓝山咖啡，是您的吗？”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平和，甚至带着点职业化的温和，奇异地没有被暴雨削弱。

王工头正骂在兴头上，被打断更是火大，看都没看就吼道：“放边上！没看见正忙着吗？”

那骑手也没多话，依言将咖啡袋放在旁边一个相对干燥的工具箱上。动作不卑不亢，放稳后，他似乎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而是微微侧身，视线在那面争论中心的墙壁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又落回到苏念身上。

苏念此刻没空理会这个送外卖的。她从随身的大托特包里拿出平板电脑，屏幕亮起，是清晰的建筑结构图。她直接将屏幕怼到王工头眼前，指尖点在上面，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屏幕保护壳上。

“王经理，请看，红色标注才是承重结构。如果您坚持认为这面墙不能动，我们可以现在联系物业和原建筑设计师三方确认。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根据合同，因您方单方面无理由阻碍施工造成的损失，将由您方全额承担。”

王工头噎住了，瞪着那双被肥肉挤得快看不见的眼睛，盯着屏幕上的图纸，脸色变幻。他或许看不懂复杂的图纸，但“承担损失”这几个字他听得懂。

一阵难堪的沉默，只有雨声喧嚣。

最终，他悻悻地哼了一声，一把抓过工具箱上的咖啡袋，语气软了下来：“……行行行，你们搞设计的，就知道拿合同压人！拆，按你们说的办！”说完，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工地深处。

苏念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肩线松弛下来。这才感到湿透的衣服黏在背上，带来一阵寒意。

她收起平板，准备重新面对打不到车的困境。

“这个时间，这片区不好打车。”

旁边那个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苏念转头，发现那个外卖骑手还没走。他跨坐在明黄色的电动车上，长腿支地，雨衣帽檐下的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

“嗯，看出来了。”苏念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骑手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然后，他抬起手，不是对她，而是对着王工头消失的方向，用食指和拇指虚握，做了一个非常细微的“拍摄”动作。

苏念一愣。

随即，她看到骑手低头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然后收起手机，朝她这边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拧动电门。明黄色的电动车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灵巧地调转方向，重新扎进了滂沱大雨之中，消失不见。

来得突然，走得干脆。

苏念站在原地，看着那抹黄色消失在雨帘后，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怪异感。那不是普通外卖员会对顾客做的动作，那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告知，或者说，默契？

她摇了摇头，甩掉这荒谬的想法，大概是自己被雨淋糊涂了。

几分钟后，手机突然响起，是车平台提示，有司机接单了，距离1.2公里。

苏念有些惊喜地确认订单，抬头间，目光扫过工地入口处那片空地——那里原本停着王工头那辆总是违章乱停的宝马X5，此刻，却空空如也。

只有漫天雨水，无情地砸落在空出来的水泥地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