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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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春风不解离人恨浣溪沙春风不解离人恨,吹落梨花满旧门。十年心事锁重垣,

犹记那年共倚栏。书未寄,信难温,空庭月色似当年。春分。天光微明,细雨如丝,

无声地落在姑苏城外的青石巷里。檐角垂下的雨珠连成一线,敲在青苔斑驳的石阶上,

声声入耳,像极了谁在低语,又像极了谁在轻叹。听雨轩。三间旧屋,围一方小院,

院中一株海棠,枝干虬曲,新芽初绽。檐下悬一串铜铃,风过时轻响,如人轻咳。门扉半掩,

纱帘微动,内里传来琴声,清冷如月,婉转如诉。是《阳关三叠》。第一叠起,如离人执手,

欲言又止;第二叠转,如长亭孤影,车马渐远;第三叠落,如关山万里,音书难寄。

琴声未歇,弦忽断,一声裂帛,惊起檐下栖鸟。琴前女子垂首,指尖微颤,一滴泪落在琴面,

顺着桐木纹理缓缓滑落,像一滴未干的墨。她叫戴晚晴。十年了。每年春分,她必抚此曲,

不为祭别,不为伤怀,只为记得——记得那个秋日,记得那封未署名的信,

记得那句“好好生活,勿念”。窗外雨声渐密,她起身,取帕轻拭琴面,

又从琴匣底层取出一物——一枚青玉佩,温润如脂,刻着一个“砚”字。

那是秦砚深十六岁那年,从父亲遗物中寻出,亲手为她雕琢的。他说:“砚深,晚晴,

合起来,便是‘墨染黄昏’,多像我们共读的黄昏。”她摩挲良久,终将玉佩放回匣中,

覆上一方素绢。“**,茶凉了。”阿阮端着托盘进来,见她神色,便知又是一年春分心事。

“换一壶吧。”戴晚晴轻声道,“明前龙井,新水新火。”阿阮应声退下。她知道,

每年今日,**必独自抚琴,必断一弦,必看那枚玉佩。她不说,她也不问。主仆十年,

有些事,心照即可。戴晚晴重调琴弦,却不再弹《阳关三叠》。她弹了一曲《梅花三弄》,

清冷中带着倔强,像极了她这十年。窗外,雨停了。阳光穿过云层,洒在院中海棠上,

新叶如洗,嫩得能掐出水来。她记得,这树是十年前她亲手种下的。那年秋深,落叶满地,

她抱着一株小苗,在院中挖坑,栽下,浇水,然后对着空巷说:“年年共赏,你若不来,

我亦年年自赏。”那时她二十岁,他二十二。他们是青梅竹马,也是同窗知己。

自幼同在城西私塾读书,他坐前排,她坐后排。他字写得好,她诗作得妙。他常替她抄书,

她常为他续词。他读《纳兰词》,她笑他“太痴”;她弹《广陵散》,他叹她“太清”。

最深的记忆,是十六岁那年夏夜。那夜月明如昼,两人逃了课,躲进戴家藏书楼。

楼上堆满古籍,楼下无人。他们并肩坐在窗边,共读一册《饮水词》。

读到“人生若只如初见”,他忽然停住,侧头看她。她也正看他。四目相对,皆无言。

月光落在她眉间,像一粒朱砂。他低声说:“若人生不止初见,又当如何?”她垂眸,

指尖轻点书页:“那便……好好生活,等到合适的时间。”他笑了,将那页折起,夹进袖中。

后来,他们常在青石巷口的槐树下相见。他带书,她带琴谱。他讲新读的诗,她哼新学的曲。

有时下雨,便共撑一把油纸伞,他故意将伞倾向她,自己半边肩头湿透。她笑他傻。

他说:“你若病了,谁为我续词?”她答:“你若病了,谁为我抄书?”那时的他们,

以为岁月会永远如此,以为“合适的时间”就在下一个春天。可命运从不听人安排。那年秋,

秦家突遭变故。秦父因上书弹劾权臣,被构陷入罪,家产抄没,发配北地。

秦砚深连夜随父离乡,未及与任何人道别。戴晚晴是在三日后才得知的。她奔至秦家旧宅,

只见门扉紧闭,门环上落满尘灰。邻人说,人已走了一夜,连行李都未带全。她站在门口,

站了一整日,从晨光到暮色,从秋阳到寒月。夜深,她转身欲归,忽见门缝中塞着一封信。

她抽出,信封素净,无名无姓,只有一行字:“好好生活,勿念。”是他的字。

她回到听雨轩,点灯读信。信很短,只有三行:晚晴:家门有变,我将远行。好好生活,

勿念。她读了一遍,又一遍,再一遍。然后,她吹熄灯,坐在黑暗中,直到天明。三日未语,

三日未食。第四日清晨,她起身,换衣,梳发,绾簪,然后抱了一株海棠苗,走到院中。

她挖坑,栽树,浇水,立碑,碑上刻字:“年年共赏。”阿阮问她:“**,他还会回来吗?

”她望着北方,轻声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好好生活。”从此,她守着听雨轩,

守着这株海棠,守着那句“好好生活”。她不再写诗,却开始抄经。每日清晨,

必抄一段《心经》,字字工整,心无杂念。她不再弹《阳关三叠》,却每年春分必抚一曲,

以寄相思。她拒婚七次。第一次,是林家公子,家世显赫。媒人登门,母亲犹豫,

她只说:“我心有所待。”第二次,是周府少爷,才貌双全。她见了一面,

对方赞她“清雅如兰”,她答:“兰只向阳开,不向东风折。”第七次,是去年,

一位在京为官的同乡托人提亲,说对方“清廉刚正,年未三十,尚未娶”。母亲心动,

她却只问:“他可曾离乡十年,未敢归?”媒人摇头。她笑:“那便不是我要等的人。

”母亲终不再劝。戴母知她性子,只叹:“你等的,是那个敢为你挡刀的少年,

还是那个会为你种海棠的少年?”她答:“我等的,

是那个让我相信‘好好生活’值得的少年。”十年间,她授琴课徒,门下弟子十余人,

皆知“戴先生”琴艺超群,性情温婉,却不知她每夜必读一册旧词集,

那是秦砚深少年时赠她的《纳兰词》,页页皆有批注。如:-“此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必笑我太痴。”-“此段‘一片伤心画不成’,她曾为我续写‘唯有月明时,

照我独徘徊’。”-“若她读此,当知我心。”她读这些批注,如读他的信。她也写信,

却从不寄出。信中皆是日常:“今日海棠抽新芽,我为你记下了。”“昨夜雨大,

不知北地可安?”“我抄了《心经》一遍,心静如水,想你也如此。”“阿阮说,

我近日总望窗外,可是等谁?我说,我在等春天。”她将信藏于琴匣底层,与那枚玉佩同放。

每年春分,她必换新信,烧旧信。火光中,纸灰如蝶,飞向夜空。她相信,总有一天,

风会把她的念想,吹到他所在的地方。而他,在北地,真的收到了。不是信,是心。

秦砚深在北地,十年孤灯,十年风沙。他初至时,寄居友人家,三餐难继。寒冬夜读,

手冻裂,血染书页。他不言苦,只在日记中写:“晚晴若见,必心疼。”他三度落第。

第一次,主考官嫌他“词风太哀”,落榜。第二次,同僚构陷,说他“心怀故地,

不忠新朝”,落榜。第三次,他病中应试,交卷后昏倒于贡院门外。第四次,他终于中第,

入翰林院,后调六部,任郎中。他清廉自守,不结党,不攀附。同僚笑他“迂”,

上司赞他“正”。他不辩,只在夜深人静时,翻阅那册《纳兰词》。书页早已泛黄,

边角磨损,却保存完好。他每读一页,便在空白处批注一句。

如:-“此句‘人到情多情转薄’,晚晴若在,必驳我。”-“今日读《蝶恋花》,

想起她笑我‘读词如读心’,心痛。”-“若她知我今日为官清正,当为我喜否?

”-他不敢写“我想你”,只敢写“她若知”。-他不敢寄信,怕惊扰她生活,怕她已嫁,

怕自己配不上当年那个敢说“我为你抄一辈子书”的少年。-他只在每年春分,独自饮酒,

对月低语:“晚晴,我亦好好生活。”-他听说江南有位“戴先生”,授琴为生,未嫁。

-他不敢确认,也不敢打听。直到去年,友人苏砚自江南归来,带来一册破旧《纳兰词》,

说是书肆购得,见有批注,似与他有关。他翻开,见一页有她笔迹:“此句,他必笑我太痴。

”是他批注的回应。他手抖,泪落。他知道,一直在读,一直在等,一直在好好生活。

他决定南下。可当他踏上南下归途,却又怯了。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已经眉间有霜,心上结痂。他怕她已不是那个清婉如月的少女,怕她已忘了他,

怕她过得不好。他更怕——她过得很好,但不再需要他。于是,他便乔装成书商,至姑苏,

先住城外客栈,暗中打听。听雨轩前,海棠年年开花。他又听说,戴先生每年春分时,

必抚《阳关三叠》。他听说,她拒婚七次,理由只是:“我与时光有约。”他站在听雨轩外,

隔着墙,看那株海棠。叶如洗,花苞现。他叩门,想见她一面。脚步沉重,终是离去。夜深,

他又独自行至青石巷口,在那块他们少年时常坐的石碑上,用刀刻下一行字:“好好生活,

我亦如是。”刀痕深,月光浅。星河如旧。“晚晴,”他心里暗道,“我回来了。

但我还是不敢见你。”此时的听雨轩中,戴晚晴将一枚玉佩轻轻放入匣中,覆上素绢。窗外,

海棠新叶在月光下微微摇曳。她不知,那个让她守了十年“好好生活”的人,已在巷口。

风起,吹动檐下铜铃,叮叮当当,

如人低语:“等待合适时间……”第二章:北地风沙十年灯蝶恋花北地风沙吹客鬓,

十载孤灯,照尽离人影。梦里江南春未冷,醒来唯有寒更永。欲寄音书无雁凭,空对残篇,

字字皆前盟。北地,永昌。朔风如刀,卷着黄沙扑向城楼,吹得旗幡猎猎作响,

也吹得人睁不开眼。城外荒原,枯草伏地,偶有几株老榆,枝干扭曲如鬼爪,

指向灰蒙蒙的天。城内,一盏孤灯亮至三更。灯下,秦砚深伏案批文,眉间紧锁,指尖微颤。

案头堆满卷宗,皆是地方赋税、民讼、灾情奏报。他一件件翻阅,朱笔勾画,字迹清峻如竹,

力透纸背。窗外,更鼓声沉。三更了。他搁笔,揉了揉太阳穴,抬眼望向窗外。风沙扑窗,

如鬼叩户。他起身,将窗缝用旧布塞紧,又往铜炉里添了两块炭。炉火微红,映亮半室。

他从柜中取出一册旧书——《纳兰词》,封面已磨出毛边,页角卷曲,却洁净如新。

他轻轻翻开,目光落在一页批注上:“此句‘人到情多情转薄’,她必驳我。

——砚深记于永昌三年冬。”他指尖轻抚那行字,仿佛抚过她的眉。那时他初至北地,

寄居同乡苏砚家中。苏砚父为小吏,家境清贫,却待他如亲弟。他白日帮人抄书,夜里苦读,

三餐常以粗面糊口。那年冬,大雪封门,他病倒了。高烧不退,昏昏沉沉中,他梦见江南,

梦见青石巷,梦见戴晚晴立于海棠树下,执伞而来。他想喊她,却发不出声。醒来,

见苏砚守在床前,手中正翻着这册《纳兰词》。“你病中一直念叨‘晚晴’,可是故人?

”苏砚问。他闭眼,良久,才道:“是我……不敢娶的姑娘。”苏砚笑:“那你更该好起来,

否则,她等你等到老,岂不冤?”他未答,只在书页空白处,写下那句批注。后来,

他三度落第。第一次,主考官当庭斥他:“词风哀婉,有失士子风骨。”他低头不语。

他知道,那哀婉,是离愁,是思念,是十年未见的江南春雨。第二次,同僚构陷,

说他“心怀故地,私通旧党”。他被禁足三日,卷宗被查,幸无实据。那夜,他独坐灯下,

翻到《采桑子》一首:“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他提笔,在旁批道:“错不在当时,

错在离别太急,未敢道别。”第三次,他病中应试。那日天寒,他咳血于贡院门外。

考官见其状,欲扶他入内,他摇头,自行入场,交卷后昏倒。醒来,已在医馆。

苏砚守在床前,手中拿着他的试卷,叹道:“你这文章,字字带血,考官看了,都落泪了。

”他苦笑:“若她见我如此,必心疼。”苏砚问:“她是谁?”他闭眼,只道:“是我心里,

不肯长大的少年。”第四次,他终于中第。放榜那日,他站在贡院外,看人潮涌动,

看喜报飞传,却无喜色。他只觉十年风沙,吹尽少年意气,如今站在这里,竟像一场梦。

他入翰林院,后调六部,任郎中,掌文案要务。他清廉自守,不结党,不攀附。

同僚笑他“迂”,上司赞他“正”。他不辩,只在夜深人静时,翻阅这册《纳兰词》。

他不敢写“我想你”,只敢写“她若知”。他不敢寄信,怕惊扰她生活,怕她已嫁,

怕自己配不上当年那个敢说“我为你抄一辈子书”的少年。他只在每年春分,独自饮酒,

对月低语:“晚晴,我亦好好生活。”他听说江南有位“戴先生”,授琴为生,未嫁。

他不敢确认,也不敢打听。直到去年,苏砚自江南归来,带来一册破旧《纳兰词》,

说是书肆购得,见有批注,似与他有关。他翻开,见一页有女子笔迹:“此句,

他必笑我太痴。”是他当年批注的回应。他手抖,泪落。他知道,她一直在读,一直在等,

一直在好好生活。他决定南下。可当他真正踏上归途,却又怯了。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眉间有霜,心上结痂。

他怕她已不是当年那个清婉如月的少女,怕她已忘了他,怕她过得不好。

他更怕——她过得很好,却不再需要他。于是,他乔装成书商,先至姑苏,住城外客栈,

暗中打听。他听说,听雨轩前,海棠年年开花。他听说,戴先生每年春分,

必抚《阳关三叠》。他听说,她拒婚七次,只说:“我与时光有约。”他站在听雨轩外,

隔着矮墙,看那株海棠。新叶如洗,花苞初现。他想叩门,想见她一面。可脚步沉重,

终是转身离去。夜深,他独行至青石巷口,在那块他们少年时常坐的石碑上,

用刀刻下一行字:好好生活,我亦如是。刀痕深,月光浅。他抬头望天,星河如旧。“晚晴,

”他轻声说,“我回来了。但我还不敢见你。”而此时的听雨轩,

戴晚晴正将那枚玉佩轻轻放入琴匣,覆上素绢。窗外,海棠新叶在月光下微微摇曳,

像在点头。她不知,那个让她守了十年“好好生活”的人,已在巷口,留下了他的答案。

第三章:江南无路是归程木兰花令江南无路是归程,欲归偏又怯归行。旧巷青石犹在耳,

谁人共我听雨声?信未启,泪先盈,十年心事一朝倾。姑苏,春深。雨后初晴,天光如洗,

青石巷的石板被洗得发亮,映着两旁粉墙黛瓦,像一幅未干的水墨。檐角水珠滴落,

敲在石阶上,声声入耳,仿佛在数着离人的脚步。秦砚深立于巷口,一袭素色长衫,

外罩青灰布袍,手中提着一个旧布包,

内里裹着一册破旧的《纳兰词》——正是苏砚从江南带回的那一本。他本不必亲来,

可这书于他而言,已非书,而是信物,是十年心事的凭证。他此行,名为巡查江南书政,

实则,是为这一程归途。可真到了家门口,他却不敢进。他在城外客栈住了三日,

白日里巡视书局、查检刻本,夜里却辗转难眠。梦里总见戴晚晴,有时是少年模样,

执伞而来;有时是如今模样,立于海棠树下,却不肯回头。第三夜,他终于梦到那年秋别。

梦中,他跪在父亲病榻前,秦父咳血,握他手曰:“砚深,君子立世,不为情困,不为势屈。

你若念她,便好好活着,活得清白,活得坦荡。”他泪流满面,点头。

父亲又道:“她若等你,必也是在好好生活。你若归来,不可负她十年光阴。”梦醒,

他坐于灯下,提笔欲写信。信未启,泪先盈。他想写:“晚晴,我回来了。

”又想写:“我知你未嫁,我亦未娶。”还想写:“我夜夜读你批注,如见你面。

”可写来写去,只落得一句:“好好生活,我亦如是。”与他刻在石碑上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