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
我以为自己早已忘了那场堪称公开处刑的羞辱。
直到我在旧校服口袋里,摸到了那半块已经风干成石头的饼干。
还有那个亲手把它掰断,塞进我口袋的男人。
江迟。
如今,他成了我的甲方。
那个高高在上,能一句话决定我职业生涯死活的甲方。
整理旧物时,一件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从箱底掉了出来。
我弯腰去捡。
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顺着衣角滚落,磕在地板上,发出“叩”的一声脆响。
那是一块饼干。
准确说,是半块。
边缘的断口狰狞不平,像被谁用蛮力生生掰断。
饼干已经完全风干,硬得像块小石头,上面嵌着的几颗巧克力豆也早已失去了光泽,变成了暗淡的褐色。
我的指尖触碰到它粗糙的表面,一股尘封了十年的冷意,瞬间顺着指尖窜遍全身。
时间仿佛倒流。
回到了那个闷热的午后,高三(二)班。
全班同学的哄笑声像黏腻的潮水,将我淹没。
而潮水的中心,站着那个众星捧月的少年,江迟。
他手里捏着我舍不得吃的,从早餐省下来的另一半饼干,唇角勾着一抹我看不懂的讥诮。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半块饼干,重重地塞进了我的校服口袋。
动作粗暴。
力道大得让我踉跄了一下。
“脏了。”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在五十多双耳朵里炸开。
周围的笑声更大了。
我成了全校的笑话。
一个连半块饼干都视若珍宝的穷酸鬼,一个被天之骄子江迟公开嫌弃的倒霉蛋。
那之后,我再也没穿过那件校服。
那半块饼干,也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被我遗忘在口袋的角落里。
十年。
我拼了命地学习,工作,从那个灰扑扑的小城考出来,一路爬到今天的位置。
我以为自己早就把过去踩在了脚下,把那个叫江迟的少年,连同那份屈辱,一起埋葬了。
可指尖的触感,却如此清晰。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密密匝匝地疼。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将我从窒息的回忆中拽了出来。
是总监。
“温静,你方案准备得怎么样了?下午两点,‘启航资本’那边的人要过来,这次的项目非常重要,千万不能出岔子!”
启航资本。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海。
我捏着那半块饼干,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怎么会这么巧。
启航资本的创始人,那个在财经杂志上被誉为“投资界新贵”的男人。
他也叫,江迟。
下午一点五十分,会议室。
我坐在靠门的位置,手心全是冷汗。
总监还在旁边不停地叮嘱,说这次的合作方能量巨大,只要拿下这个项目,我们整个部门的年终奖都能翻倍。
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脑子里反复回响的,只有那两个字。
“脏了。”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一行西装革履的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男人,身形挺拔,肩宽腿长,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得他愈发沉稳矜贵。
他和十年前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年身影慢慢重叠。
五官褪去了青涩,变得更加深邃凌厉,下颌线绷紧,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他就是江迟。
我的目光和他对上的瞬间,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他会认出我吗?
他还会记得那个,被他塞了半块饼干的“穷酸鬼”吗?
总监热情地迎上去,满脸堆笑地伸出手。
“江总,久仰大名,欢迎欢迎!”
江迟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平静地移开,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甚至没有看总监,只是微微颔首,径直走向了主位。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感到更深的悲凉。
他不记得我了。
也好。
会议开始,我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总监让我作为主设计师,阐述这次的方案。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打开PPT。
“江总,各位领导,下午好。我是本次方案的主设计师,温静。”
当我报出名字时,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主位上的男人。
他正垂眸翻阅着手里的文件,姿态闲散,仿佛对我的发言毫无兴趣。
也是。
温静。
一个多么普通,多么不起眼的名字。
当年在班上,我就像个透明人,如果不是那次“饼干事件”,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压下心头的酸涩,开始流畅地讲解。
这是我熬了好几个通宵才打磨出来的方案,每一个细节都烂熟于心。
然而,江迟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他只是在我讲完后,用指尖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面。
“逻辑混乱,重点不明。”
他言简意赅地评价,声音冷得像冰。
“你们只有这点水平?”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总监的脸都白了,一个劲地给我使眼色,让我赶紧解释。
我攥紧了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十年前,他嫌我的饼干脏。
十年后,他嫌我的方案烂。
这个男人,好像天生就是为了来给我的人生添堵的。
一股无名火混杂着陈年的委屈,直冲天灵盖。
我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话已经脱口而出。
“江总觉得哪里逻辑混乱?是我们的市场分析不够精准,还是创意定位不够清晰?或者……”
我顿了顿,直视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只是因为某些私人原因,看什么都不顺眼?”
我说完就后悔了。
疯了。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跟自己的甲方,还是江迟这样的甲方,说这种话。
总监的脸色已经从白变成了青,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江迟的发作。
他终于抬起了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意料之中的怒火,反而是一片沉沉的墨色,像深潭,让人看不清情绪。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了我足足十秒。
然后,他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
“温静。”
他记得。
他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