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一切准备就绪。

精煤被小车推到了炉前，磨好的石灰石粉装在麻袋里，像一座小山。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围在高炉旁，气氛紧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江禾同志，现在……现在该怎么办？”王卫国的手心全是汗，他现在已经完全把江禾当成了主心骨。

“开炉口，清渣，然后加料。”江禾的命令简洁明了。

几个胆大的老师傅互相看了一眼，咬了咬牙，拿起巨大的铁钎，合力撬开了炉壁上一个排渣口。

一股灼热的、夹杂着黑灰色固体的粘稠液体缓缓流出，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渣的颜色不对，太黑了。”江禾皱了皱眉，“里面的硫化物和磷化物太多了。”

她转向操作鼓风机的师傅：“风温加五十度，风量开到最大！”

“什么？再加温炉壁会受不了的！”张师傅惊呼。

“执行命令！”江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操作师傅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转动了阀门。

“轰——”

鼓风机发出的轰鸣声瞬间大了一倍，更多的空气被压进炉膛，炉火猛地向上窜起，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整个高炉车间都在微微震动，头顶的铁架上簌簌地往下掉着灰尘。

“加精煤！快！”江禾大喊。

两个年轻力壮的工人立刻推起小车，将一车精煤奋力倒入加料口。

“嗤啦——”

大量的黑烟和水蒸气瞬间从炉口冒出，炉内的火光都为之一暗。

“完了完了，要熄火了！”李鬼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尖叫，“我就说不行吧！胡闹！简直是胡闹！”

王卫国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死死地盯着观察窗。

江禾却异常冷静：“别慌！这是正常现象！继续加！把石灰石粉和萤石碎块一起加进去！”

工人们被现场的气氛感染，也顾不上多想，机械地执行着江禾的命令。一袋袋石灰石粉，一筐筐萤石碎块，源源不断地被投入炉中。

李鬼看得目瞪口呆，这哪是炼钢，这分明是在给炉子“喂饭”啊！

随着物料的不断加入，炉内的反应越来越剧烈。观察窗里的铁水翻滚得如同沸腾的岩浆，颜色在暗红和亮橙色之间不断变换。

“江禾同志，温度……温度快到临界点了！”负责监控仪表的师傅声音发抖。

“稳住！继续鼓风！”江禾的眼睛像鹰一样盯着炉火的颜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王卫国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腔了。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失败，他就从这高炉上跳下去，以谢国恩。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崩溃的时候，江禾突然大喊一声：“停！”

鼓风机的轰鸣声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观察窗。

奇迹，发生了。

原本翻滚不休、黑烟缭oping的铁水，此刻竟然慢慢平静下来。炉内的火光不再狂躁，而是呈现出一种稳定而耀眼的亮白色。

最关键的是，铁水的颜色，从之前的暗红，变成了璀璨夺目的金黄色！

“这……这是……”张师傅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作为老技术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金黄色的铁水，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炉内的温度和成分，达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平衡！

“快！测温！取样！”王卫国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一个师傅立刻将测温枪伸进炉内，几秒后，他用颤抖的声音报出读数：“一千……一千五百五十度！稳定了！温度稳定了！”

另一个师傅用长柄勺，小心翼翼地从炉内舀出一勺金黄色的钢水，倒入一旁的水槽中。

“刺啦——”

白色的水蒸气升腾而起，一块巴掌大的钢锭躺在水槽底，通体呈现出均匀的银灰色，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气孔和裂纹。

王卫国一把将钢锭捞了出来，也顾不上烫手，拿过一把大锤，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

“当！”

一声清脆悠长的巨响。

钢锭完好无损，连个印子都没有。

而那柄百炼钢的大锤，锤头上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成功了！

这钢的韧性和强度，比他们之前炼出的任何一炉都要好！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整个车间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工人们互相拥抱着，跳跃着，许多老师傅甚至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这半个月的压抑、委屈和绝望，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无尽的喜悦。

王卫国拿着那块还有些温热的钢锭，像是捧着稀世珍宝，一步步走到江禾面前。

他看着这个瘦弱的姑娘，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他猛地抬起手，朝着江禾，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江禾同志！我代表红星钢铁厂，代表国家，谢谢你！”

江禾默默地受了他这一礼。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这个名叫江禾的人生，将彻底不同。

人群中，只有李鬼的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被众人簇拥在中心的江禾，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他悄悄地退到人群后面，溜出了车间。

王卫国当场宣布：“我决定，任命江禾同志为我们红星钢铁厂的总技术顾问！专门负责特种钢的生产！工资……工资按工程师级别发！不！按总工程师级别发！”

这个决定一出，再次引起一片哗然。

一个刚进厂不到一个月，年仅十八岁的女工，一步登天，成了厂里的总技术顾问？这在整个国家的工业系统里，都是闻所未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