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尸笔记:锁魂链缠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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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浦镇”三个字,连同那句怨毒的“二十年前的债,该还了”,如同跗骨之蛆,在陈舟的脑海里反复回响。他没有更多选择,脚踝上那冰冷的触感和“廿九”的倒计时,是无情的鞭策,驱使他必须朝着这个唯一的方向前进。

简单收拾了行囊,带上必要的工具和一些可能用上的零碎物件(包括爷爷留下的那几本旧书和那点可怜的朱砂黑狗血),陈舟再次发动了那辆破旧的皮卡。这一次,目的地明确——位于本省边缘,距离他所在的江岸小镇约一百多公里的青浦镇。

根据出发前查到的有限信息,青浦镇是个依山傍水的老镇,曾经因一条通往邻省的古水道繁荣过一阵子。但近几十年水路没落,小镇也日渐萧条。最关键的是,因为下游要修建一个大型水库,整个青浦镇乃至周边大片区域,都被划入了淹没区。居民早已陆续搬迁,如今的青浦镇,几乎是一座等待沉入水底的“空城”。

这个背景,让陈舟心头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一个即将消失的地方,一段二十年前的旧债,一具缠满锁魂链的男尸……这些元素交织在一起,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又被宿命重新翻出的腐朽与不祥。

车子驶出市区,道路逐渐变得狭窄颠簸。两旁的景色也从平原变为起伏的丘陵,植被越发茂密。天空阴沉着,似乎随时会再次落下雨来,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潮湿土腥气。越是接近青浦镇,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就越发清晰,仿佛闯入了某个与世隔绝的结界。

终于,在绕过最后一个山隘后,一片破败的景象呈现在眼前。

青浦镇静静地卧在山坳里,脚下是一条水流迟缓、颜色深沉的河流,想必就是未来水库的库区所在。镇子的建筑大多还是几十年前的风格,灰瓦白墙,但如今白墙早已斑驳脱落,布满青苔和雨水冲刷的污痕,许多屋顶已经坍塌,露出黑黢黍的椽子。街道上空无一人,杂草从石板路的缝隙里疯狂钻出,有些地方已经齐腰高。废弃的家具、碎砖烂瓦随处可见,几只野狗在废墟间穿梭,看到车辆,警惕地停下脚步,发出低沉的呜咽。

一片死寂。不是夜晚的宁静,而是一种被彻底抛弃后的、毫无生气的死寂。只有风声穿过空屋破窗,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是亡魂的叹息。

陈舟按照手机地图上模糊的指示,将车开到了镇子入口处一块半倒的木牌楼前。牌楼上“青浦镇”三个字已经模糊难辨。他停好车,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霉味的空气,迈步走进了这座“鬼镇”。

他的计划是,先找个还能落脚的地方,然后以“民俗采风,记录即将消失的老镇”为借口,暗中打听二十年前的事情,特别是关于“沈渊”这个人的信息。

镇子不大,主干道只有一条歪歪扭扭的青石板街。街道两旁的店铺早已人去屋空,招牌腐朽跌落,窗棂破损。他走了好一会儿,才在镇子中间位置,看到一栋相对完好的三层小楼,门口歪挂着一个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青浦镇招待所”几个字,油漆已经剥落大半。

推开吱呀作响的玻璃门,一股更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前台空着,只有一个昏黄的白炽灯泡亮着。一个穿着褪色蓝色中山装、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头,正靠在椅子上打盹,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毫无生气的脸。

“住宿?”老头的嗓音沙哑得像破风箱。

“嗯,住几天。做民俗考察,记录一下老镇子。”陈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常,递上身份证和几张钞票。

老头慢吞吞地登记,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天五十,没热水,没饭。自己找房间,楼上的随便住,都空着。”他递过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钥匙牌上模糊写着“301”。

陈舟接过钥匙,状似随意地问道:“老师傅,向您打听个事儿。听说咱们镇子二十多年前,是不是出过什么大事?好像跟一个叫……沈渊的人有关?”

“啪嗒!”

老头手中正在记录的圆珠笔掉在了桌子上。他猛地抬起头,原本浑浊无神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死死盯着陈舟,那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一种极深的忌讳。他嘴唇哆嗦着,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你……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老头的语气陡然变得尖锐而警惕,甚至带着一丝呵斥的味道,“没有的事!什么沈渊李渊的,不晓得!莫要瞎打听!”

说完,他像是怕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飞快地低下头,重新拿起笔,却在纸上划拉了半天,一个字也没写出来,只是不住地挥手,示意陈舟赶紧离开。

陈舟的心沉了一下。这反应,太不正常了。沈渊这个名字,在这里果然是个禁忌。他没再追问,拿起钥匙,转身走上吱嘎作响的木楼梯。他知道,从这老头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

三楼的走廊又长又暗,两旁的房间门都紧闭着,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灰尘。他打开301的房门,一股更浓的霉味涌出。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硬板床,一个破旧的木头桌子,窗户玻璃脏得几乎不透光。但陈舟并不在意这些,他放下行李,走到窗边,抹开一块玻璃上的污垢,望向外面死气沉沉的镇子。

接下来的两天,陈舟就在这座空镇里转悠。他拿着相机,装模作样地拍照,遇到还没搬走的、零星住在镇子边缘的老人,就凑上去递烟,闲聊。话题总是从镇子的历史、搬迁的琐事开始,然后小心翼翼地引向二十年前。

然而,结果和招待所的老头如出一辙。只要一提到“沈渊”或者“二十年前的大事”,那些原本还愿意絮叨几句的老人,立刻脸色大变,要么连连摆手,眼神躲闪地说“老了,记不清了”、“莫问咯,不吉利”;要么就直接板起脸,转身回屋,“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一种无形的、巨大的恐惧,笼罩着这个即将消失的小镇,而恐惧的核心,似乎就围绕着“沈渊”这个名字。从那些老人偶尔泄露的只言片语中,陈舟勉强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二十多年前,沈渊是镇上有名的能人,长得俊,脑子活,好像和人合伙搞河运,很是风光了一阵子。但后来似乎出了一桩极大的事故,涉及一条货船和好几条人命,沈渊也在那之后彻底消失了。镇上流传最广的说法,是沈渊做了亏心事,遭了报应,死在了外面。

但这显然不是真相的全部。如果只是简单的意外和死亡,不足以让整个镇子的人二十年后还如此讳莫如深。那缠身的锁魂链和怨毒的诅咒,更说明沈渊的死绝不寻常。

第三天下午,天气更加阴沉,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陈舟在镇子西头一片残破的建筑间穿行,这里看起来像是以前的仓库或者小作坊区,毁坏得更加严重。走着走着,零星的小雨点开始飘落。

他看到一个相对完整的院落,门口挂着的白底红字牌子还算清晰——“青浦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看来这是镇上目前为数不多还在运转的“单位”了。陈舟心想,也许这里的工作人员,能知道些不一样的东西?或者,至少可以避避雨。

他推开虚掩的铁门,走了进去。小院很安静,只有一排平房。正中的一间房门开着,里面亮着灯。陈舟走到门口,看到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正背对着他,在药柜前整理着药品。

雨声渐密,陈舟敲了敲门框。

女医生闻声转过身来。她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皙,眉眼清秀,但眉头微蹙着,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疏离感。她的目光平静,落在陈舟这个陌生人身上,带着一丝询问。

“你好,我是来做民俗考察的,路过避避雨。”陈舟解释道。

女医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从旁边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他,动作简洁利落。“我叫林晓,这里的医生。”她的声音也和她的表情一样,透着淡淡的倦意,“镇上没什么人了,你还考察什么?”

陈舟擦着头发上的雨水,顺势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自然:“记录一下老镇子最后的样貌嘛。刚才跟几位老人家聊天,好像听说二十多年前镇上出过一桩大事?还牵扯一个叫沈渊的……”

“哐当——!”

林晓手中拿着的一个玻璃药瓶,猝然脱手,掉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玻璃碎片和药片四溅开来。

她整个人像是被定身法定住了,背对着陈舟,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她猛地转过身来,脸色在灯光下惨白得吓人,原本平静的眼中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尖锐的警惕,以及一种……如同实质般汹涌而来的、几乎无法掩饰的深切恨意!

“你问他做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平静。

陈舟心中凛然,知道自己可能触及了最核心的秘密之一。他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没什么,就是听人提起,有点好奇。”

“好奇?”林晓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她甚至没有先去处理地上的碎片,而是向前逼近一步,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陈舟脸上,“那种**!败类!他死有余辜!有什么可好奇的?!”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指着门外越来越大的雨幕,厉声说道:“我警告你,不该打听的别打听!这里不欢迎你!赶紧离开青浦镇!现在!马上!”

她的反应如此激烈,如此充满个人情绪化的恨意,这绝非普通镇民那种模糊的恐惧和忌讳。陈舟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叫林晓的女医生,与沈渊之间,有着极深的、直接的关联。他注意到,在她白大褂上方的口袋里,插着一支笔,笔帽上夹着一张小小的、有些磨损的旧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面容敦厚的中年男子,眉眼间与林晓有几分依稀的相似。

陈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问:“林医生,你……认识沈渊?照片上那位,是您的……”

“出去!”

林晓像是被彻底激怒了,或者说,是某种深埋的痛苦和恐惧被揭开。她不再有任何客气,直接伸出手,用力将陈舟从凳子上推搡起来,一直推到卫生站的院门外,然后“砰”地一声,狠狠关上了铁门,并从里面插上了插销。

陈舟站在越来越大的雨中,看着那扇紧闭的铁门,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脖颈,冰冷刺骨。但他心里,却因为林晓这过激的反应,反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调查遇到了巨大的阻力,但也找到了明确的方向。这个对沈渊恨之入骨的女医生林晓,以及她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很可能就是解开二十年前那场“债”的关键。

只是,该如何撬开她的嘴呢?而脚踝上那冰冷的锁链,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时间,并不站在他这一边。雨幕中的青浦镇,显得更加阴森和谜团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