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济民还杵在门口,有点回不过神。
林宝珍已经麻利地走到新置办的脸盆架那儿,提起暖瓶,往搪瓷盆里兑好了温水。
“哥,洗把手,饭这就好。”她声音软软的,听着就让人心静。
林济民闷声不响地走过去,把手浸在温水里。
那股暖意顺着手指头往上爬,连带着心里那点乱糟糟的东西好像也给冲淡了些。
他看着她低眉顺眼地把毛巾递过来,这情形,熟稔得叫他心里头不是滋味。
桌上摆好了饭菜。一碟清炒大白菜,油汪汪的;
另一碟是腊肠炒蒜苗,腊肠切得薄,炒得卷了边,透着油光,混着蒜苗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中间是一盆冒着热气的小米粥。
那腊肠的味儿他太熟了,是妈的手艺,往年回去总能吃着。
林济民拿起筷子,闷头吃饭,没吭声。饭菜香味,勾起了点儿他不太愿意多想的事。
林宝珍小口喝着粥,像是随口唠家常:“哥,你啥时候得空,给爸妈拍个电报,就说我到了,一切都好,叫他们别惦念。”
“嗯。”林济民应着,夹了一筷子腊肠,嚼了几下,还是没忍住,问道:
“这屋子……你一个人怎么拾掇出来的?还有那院子,柴火……”
林宝珍抬眼笑了笑,那温软笑容里带着点看不太真切的倦:“就慢慢弄呗,一天弄一点。”
“柴火是……前几天不小心被碰了一下,摔了暖瓶,几个小战士心里过意不去,非要去后山砍了这些柴送来。”
她说得轻飘飘的,好像不算个事儿。
林宝珍起身给他添粥,胳膊一动,袖子往下滑了一小截,露出手腕上头一小片结了痂的擦伤,在她白生生的皮肤上,格外扎眼。
林济民眼神定住了。
只见她那原本纤细**的手指头,这会儿指腹明显有了小伤口,中指侧面还有个刚长好的、**嫩的小水泡印子。
林宝珍像是觉着他的目光了,飞快地把手缩回袖子里,没事人似的继续低头吃饭。
林济民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他想起这房子空着时候的样儿:
那老高的杂草,硬邦邦的土炕,空空的水缸……
他个大老爷们看着都头疼,她这才几天功夫,就弄得这么窗明几净,暖烘烘的。
这里头的辛苦,不说他也明白了。
更何况,宝珍以前还从没受过这样的苦。
他沉默着扒完最后几口饭,撂下筷子。从军装里边口袋里又摸出个信封,比上回那个还厚实些,推到林宝珍面前。
“拿着。”他声音低沉,“缺啥买啥,吃点好的,别屈着自己。”
林宝珍看着那信封,没马上拿,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他:“哥,我够用,上回给的还没花完,你别老给我钱……你留着花。”
“让你拿就拿着!”林济民语气硬邦邦的。
林宝珍这才不再说什么,默默收下,低声道:“谢谢哥。”
吃完饭,天已经黑透了。林宝珍利索地收拾了碗筷,又去灶间烧了一大锅热水。
“哥,今晚……就别回宿舍了吧?”她一边往洗脚盆里兑水,一边轻声说,侧脸在煤油灯的光里显得特别柔和。
“水烧得多,你好好泡泡脚,解解乏。主屋我也收拾出来了,炕烧得热乎着呢。”
她说得自然,全是体贴。林济民却听得心里头一跳,抬眼瞅她。
灯光下,她脖颈子低着,那段皮肤白得晃眼。
他嗓子眼有点发干,身上莫名有点燥热。他以为她那句“留下”,还跟从前一样意思……
林宝珍端着兑好的洗脚水过来,放在他脚边,然后蹲下身,就像以前多少次那样,仰起脸,柔柔地笑:“哥,泡泡脚吧。”
可就在林济民心猿意马的当口,她却没像往常那样帮他脱袜子,而是站了起来,用那双带着伤和小水泡的手,指了指左边的主屋,语气平静,又带着点懂事的生分:
“主屋的炕我也烧好了,被褥都晒过,干净的。哥你今晚踏实睡。我回那屋了。”
说完,她也没看林济民那瞬间变得复杂难看的脸色,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小屋,轻轻带上了门。
林济民一个人坐在堂屋,脚边是冒着热气的洗脚水,对面是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门。
主屋的炕是热的,被褥是软的,啥都给他想周到了。可这份周到里头,横着一条清清楚楚的线。
她伺候他,顾着他,却不再是他的了。
他瞅着她那紧闭的房门,又低头看看自己这双训练磨糙了、却远不及她手上伤痕扎眼的手,心里头像是堵了团棉花。
那厚墩墩的信封,这会儿也压不住心头那股空落落和……一丝的后悔。
他闷声脱下袜子,把脚踩进温热的水里,舒服是舒服,却搅不散心里的乱。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隔壁传来的铺被声。
这一夜,林济民躺在主屋热乎乎的炕上,翻来覆去半天没睡着。
一墙之隔,林宝珍听着外头没动静了,借着窗户纸透进来那点月光,看了看自己手上那些细小的伤处,嘴角轻轻扯了一下,翻个身,没多久呼吸就匀长了。
她睡得,可比他踏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