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来时,我正在佛堂抄写了整整一百遍的《平安经》。为他,
为我远在边疆浴血奋战的父兄,也为这摇摇欲坠的大周。殿外,
心腹侍女春禾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色惨白如纸,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娘娘……陛下他……他回来了……”我搁下笔,
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个丑陋的黑点,像我此刻的心情。“他不是应该在庆功宴上吗?”我问,
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北境大捷,我父亲和兄长率领三十万镇北军,
以伤亡近半的惨烈代价,终于将进犯的北狄人赶回了草原深处。这场胜利,
奠定了萧玦的帝位,稳固了大周的江山。他作为天子,理应在太和殿与群臣同庆,
享受这无上的荣光。“陛下……是回来了,但、但是……”春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泣不成声,“他还带回来一个女人!”我的心,猛地一沉。“是北狄送来的降礼,
那个号称草原第一美人的……公主,林清嫣。”我与萧玦成婚五年。三年前,
他还是个备受打压、岌岌可危的太子。先帝病重,诸王夺嫡,是我的父亲,镇北王赵无疆,
亲率十万铁骑入京,将他扶上了皇位。登基大典上,他执我之手,
于文武百官面前立誓:“朕此生,唯皇后赵云舒一人,绝不负卿,绝不负赵氏满门忠烈。
”他说这话时,眼里的深情几乎要将我溺毙。我信了。我信他会记得,
是谁为他守住了这万里江山;是谁的父兄,在冰天雪地里为他铸就了赫赫战功。我母族赵家,
世代镇守北疆,是悬在大周头顶的一柄利剑,也是护佑大周安宁的一面坚盾。我以为,
这份恩情与功绩,足以让他兑现承诺。可我忘了,帝王之心,深如渊海,最是难测。
我换下素服,穿上皇后朝服,凤冠霞帔,一步步走向养心殿。殿外的宫人见了我,纷纷跪下,
头埋得低低的,大气也不敢出。我心中冷笑,看来,所有人都知道了,只瞒着我这个皇后。
殿内,酒气与一种陌生的、甜腻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熏得我几欲作呕。萧玦半倚在软榻上,
衣襟微敞,俊美的脸上带着几分醉意。而他的怀里,正依偎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着异域风情的舞衣,肌肤胜雪,眉眼如画,一双狐狸眼勾魂摄魄,
果然不负“第一美人”之称。她看见我,非但没有惊慌,反而挑衅地朝我一笑,
身体更紧地贴近了萧玦。萧玦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看到我一身盛装,
微微皱了皱眉:“云舒,你怎么来了?”他的语气里,没有惊喜,没有愧疚,
只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五年、付出了我母族一切去辅佐的男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臣妾听闻陛下凯旋,特来恭贺。
”我强迫自己维持着皇后的仪态,声音平稳,“只是不知,陛下的庆功宴,
竟是设在了养心殿。”萧玦似乎听出了我话里的讽刺,他坐直了些,
怀里的林清嫣也顺势滑下,跪在一旁,姿态柔弱,楚楚可怜。“皇后误会了,
”萧玦揉了揉眉心,一副疲惫的模样,“北狄新败,为表臣服,特将清嫣公主献上。
朕纳了她,是为了安抚北狄,是为国事,并非私情。”“为国事?”我笑了,笑声清冷,
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陛下所谓的国事,就是用我父兄和三十万镇北军将士的鲜血,
换来一个亡国公主,在您的寝殿里莺歌燕舞吗?”我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失望。“赵云舒!”萧玦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猛地站起身,
龙袍上的金线在烛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注意你的身份!你是大周的皇后,当有容人之量!
朕为江山社稷,受些委屈又如何?你身为朕的妻子,不但不体谅,反而在此质问朕?
”他一口一个“朕”,一口一个“皇后”,将我们的距离拉得无比遥远。我死死地盯着他,
一字一句地问:“那陛下可还记得,登基大典上,您对臣妾说过什么?
”萧玦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我的目光。“过去的事,提它作甚?”他挥了挥手,
语气里满是敷衍,“朕累了,你先回去吧。清嫣的事,朕自有安排。”“安排?”我追问,
“如何安排?”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一旁的林清嫣却忽然开了口,
声音娇滴滴的,却字字诛心:“陛下已经答应了臣女,会给臣女一个贵妃之位呢。皇后娘娘,
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还请娘娘多多关照。”贵妃!在大周后宫,贵妃之位仅次于皇后。
我赵云舒的母族,为他打下江山,换来的后位,如今,他要将一个敌国的美人,
捧到与我几乎平起平坐的位置上。何其荒唐!何其可笑!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萧玦,”我连名带姓地喊他,“你敢!
”“朕有何不敢?”萧玦被我的态度彻底激怒,他一把将林清嫣拉到身后,
用一种保护者的姿态面对我,“朕是天子,别说是一个贵妃,便是要废了你,
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赵云舒,你别仗着镇北王府的功劳,就以为可以对朕指手画脚!
别忘了,君臣有别!”君臣有别。好一个君臣有别!在他需要我赵家卖命的时候,
我们是夫妻;在他功成名就,坐稳皇位之后,我们便只剩下君臣了。我的心,在那一刻,
彻底冷了下去。所有的爱意、所有的期盼,都在他这句冰冷无情的话里,碎成了齑粉。
我看着他,忽然平静了下来。“好,好一个君臣有别。”我点了点头,缓缓退后一步,
朝他福了福身,“既然如此,臣妾告退。”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身后,
传来林清嫣得意的轻笑和萧玦冰冷的哼声。走出养心殿,殿外的冷风吹在脸上,我才发现,
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春禾扶着我,哽咽道:“娘娘,我们……我们怎么办?”我擦干眼泪,
目光望向遥远的北方,那里是我的家,是我的根。“不怎么办,”我轻声说,
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天,要亮了。”那一夜,我彻夜未眠。我将自己关在凤仪宫,
谁也不见。我细细地回忆着与萧玦的过往。从初见的惊艳,到相知的倾心,
再到他落魄时我不顾一切的扶持。我曾以为,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以为,他胸怀大志,
也懂得知恩图报。我甚至幻想过,待天下太平,他能陪我回到北疆,看看那一望无际的草原,
看看我长大的地方。原来,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帝王,终究是帝王。权力会腐蚀人心,
也会吞噬感情。他享受着我母族带来的胜利果实,却又忌惮着我母族的赫赫军功。所以,
他需要一个“听话”的女人,一个没有强大背景、只能依附于他的女人来制衡我。林清嫣,
就是他选中的那颗棋子。而我,以及我身后的镇北王府,已经从他稳固皇位的基石,
变成了他心中亟待拔除的一根刺。想通了这一点,我心中最后一点温情也消失殆尽。
哀莫大于心死。第二天一早,萧玦的圣旨就到了。不出所料,册封林清嫣为嫣贵妃,
赐住承乾宫,份例等同副后。旨意传遍六宫,所有人都等着看我这个皇后的笑话。然而,
我只是平静地接了旨,甚至还按照宫规,赏了传旨的太监。我的平静,
似乎让萧玦感到了意外,也让他感到了不安。一连数日,他都没有踏足后宫,
只是派人送来许多名贵的珠宝首饰,意图安抚。我照单全收,
然后让人将它们全部锁进了库房。这些沾着我父兄血汗的东西,我嫌脏。与此同时,
嫣贵妃林清嫣,成了后宫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萧玦对她宠爱有加,几乎是夜夜留宿承乾宫。
各种赏赐如流水般送去,承乾宫的奢华程度,甚至隐隐超过了我这凤仪宫。
林清嫣也毫不收敛,仗着圣宠,在宫中行事张扬,甚至开始插手宫务,
隐隐有与我分庭抗礼之势。宫人们见风使舵,纷纷前去巴结。一时间,我的凤仪宫门可罗雀。
春禾气得直掉眼泪:“娘娘,她们也太欺负人了!您才是六宫之主啊!
”我正在修剪一盆君子兰,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让她们去吧。墙头草,风往哪边吹,
就往哪边倒。根不稳,风一停,摔死的还是自己。”“可是……”“没有可是。
”我剪掉一截枯黄的叶子,淡淡地说,“让他捧,捧得越高越好。站得越高,才摔得越惨。
”我的隐忍和退让,在萧玦看来,是畏惧和妥协。他大概以为,我已经认命了。
他开始更加频繁地试探我的底线。先是借口宫中用度紧张,削减了凤仪宫一半的份例。
再是以我身体不适为由,收回了我执掌后宫的凤仪金印,交由嫣贵妃暂代。我全都一一应允,
没有半句怨言。我的顺从,让萧玦越发得意忘形。而林清嫣,则更是嚣张到了极点。这日,
她竟带着一大群宫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我的凤仪宫。“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嘴上说着请安,人却大喇喇地坐在了主位上,甚至没有起身的意思。她身后的宫人,
也都站得笔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我坐在下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仿佛没有看到她的无礼。“嫣贵妃今日倒是清闲,竟有空到本宫这冷清的宫殿来。
”林清嫣掩唇一笑,凤目流转,尽是得意之色:“皇后娘娘说笑了。如今妹妹代管六宫,
自然要事事操心。这不,听说娘娘宫里的用度被削减了,妹妹特地来看看,
怕娘娘过得不习惯呢。”她说着,目光扫过殿内略显陈旧的陈设,眼中的鄙夷更甚。
“妹妹瞧着,娘娘这宫里是该好好修缮一番了。只是如今国库空虚,怕是……”“国库空虚?
”我打断她,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本宫倒是好奇,嫣贵妃的承乾宫,
日日用着南海运来的珍珠研磨成粉沐浴,夜夜点着价值千金的东海鲛人油,
怎么就不见贵妃为国库着想?”林清嫣的脸色一僵。这些事,都是她私下里做的,
自以为隐秘,却不想我了如指掌。她很快镇定下来,冷笑道:“那是陛下对臣妾的恩宠。
皇后娘娘若是羡慕,也该想想,为何自己会失了圣心?”“为何?”我看着她,
像是看着一个跳梁小丑,“大概是因为,本宫没有亡国,
也没有用自己族人的性命去换取一个男人的怜爱吧。”“你!”林清嫣被我戳中痛处,
猛地站了起来,指着我怒道,“赵云舒!你放肆!”“本宫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我眼神一凛,一直压抑的气场瞬间释放出来,属于皇后,更属于镇北王府嫡女的威严,
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为之一凝。林清嫣身后的宫人们吓得腿一软,纷纷跪了下去。
就连林清嫣自己,也被我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慑住,后退了一步。但她很快反应过来,
仗着萧玦的宠爱,挺直了腰板:“我是陛下亲封的贵妃,代掌凤印,论品级,
与你这有名无实的皇后又有何异?我叫你一声,你敢不应?”“你看我敢不敢。
”我缓缓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去。我的身高本就比她高出半个头,此刻居高临下地逼近,
更是带给她巨大的压迫感。“啪!”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她的脸上。
整个大殿,瞬间死寂。所有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一向隐忍退让的皇后,竟然会动手。
林清嫣捂着自己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你敢打我?”“打你?
”我冷笑一声,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本宫打的就是你这个不知尊卑的贱婢!代掌凤印,
就真以为自己是后宫之主了?在本宫面前,你连提鞋都不配!”“你这个疯子!
”林清嫣尖叫起来,披头散发,状若疯魔,“我要去告诉陛下!我要让陛下来治你的罪!
”“去吧。”我收回手,用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仿佛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本宫就在这里等着。本宫也想看看,陛下是要为了你这个亡国妖姬,
治我这个开国皇后的罪,还是要为了你,动摇我镇北王府三十万大军的军心!”我的话,
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林清嫣的疯狂。她再蠢也知道,镇北军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那是萧玦的皇位能坐稳的根本。她可以恃宠而骄,可以挑衅我,但绝不敢真的动摇国本。
看着她又惊又怒却不敢再发作的憋屈模样,我心中畅快无比。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恶气,
终于出了。我知道,这场闹剧很快就会传到萧玦的耳朵里。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要让他知道,我赵云舒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我的忍让,是有限度的。果然,
不到半个时辰,萧玦就怒气冲冲地赶到了凤仪宫。他一进门,
就看到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林清嫣,和他脸上的五个清晰的指印。“赵云舒!
”萧玦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到了极致,他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你竟敢对贵妃动手!你眼里还有没有朕!”我端坐在凤位上,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陛下说笑了,臣妾眼中若没有陛下,又怎会容她在我凤仪宫里撒野至今?
”“你……”萧玦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她再如何,也是朕亲封的贵妃!你身为皇后,
如此善妒,毫无容人之量,如何母仪天下?”“母仪天下?”我终于抬眼看他,
目光里满是讥诮,“陛下需要的是一个能为您生儿育女、开枝散叶的皇后,
还是一个能为您镇守国门、稳固江山的将门之女,您心里不清楚吗?”“没有我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