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债人离开后的公寓,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寂静。阳光已经完全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昨晚派对留下的狼藉——歪斜的酒杯、散落的彩带、融化了一半的生日蛋糕。林晓站在客厅中央,感觉自己像是个局外人,看着这片曾经代表着他幸福生活的废墟。
沈晴轻轻关上门,转过身时已经恢复了冷静,只有微微泛红的眼角泄露了她刚才的情绪波动。她走到林晓面前,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你先去洗个脸,换身衣服。一个小时后,我们在这里碰面,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
林晓麻木地点点头,走进浴室。镜子里的年轻人有着浓重的黑眼圈和凌乱的头发,二十五岁的脸上一夜之间爬满了沧桑。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冲洗脸颊,试图清醒过来。两百万,这个数字像巨石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换好衣服走出浴室时,林晓闻到了一股咖啡的香气。沈晴已经将客厅收拾出了一片干净区域,桌上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还有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笔。她已经换下了昨晚的宴会服装,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干练而冷静。
“坐吧。”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像是要召开一场商务会议。
林晓顺从地坐下,双手捧着温暖的咖啡杯,指尖却依然冰凉。
“首先,我们需要弄清楚确切数字。”沈晴打开笔记本,翻到崭新的一页,在顶端写下了“债务清单”四个字,“把你知道的所有债务都告诉我,不要遗漏。”
林晓努力回忆着昨晚看到的短信和律师函,报出一个又一个数字。沈晴面无表情地记录着,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当最后一个数字被记录下来,她快速地做着加法,然后在页面底部圈出了一个数字:二百三十六万七千元。
“这还不包括那些高利贷的后续利息。”沈晴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林晓苦笑着:“把我卖了也不值这个价。”
“别说傻话。”沈晴严厉地看了他一眼,“现在不是自暴自弃的时候。我们必须冷静地分析现状,找到解决办法。”
她翻开新的一页,写下“资产”二字:“告诉我你们名下的所有资产。房子、车子、存款、投资,一切有价值的东西。”
林晓一一列举:这套贷款购买的公寓,市值约三百万,但还有近二百万的房贷未还;两辆车子,他的大众和她的迷你Cooper,总价值约四十万;存款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有不到五万的应急资金;没有任何投资。
“卖掉公寓,还清房贷后,能剩下一百万左右。加上车子和存款,总共约一百四十五万。还有近一百万的缺口。”沈晴快速计算着,眉头锁得更紧了。
林晓感到一阵绝望:“一百万...我每年的收入税后不到三十万,就算不吃不喝也要三年多才能还清。这还不算那些高利贷的利息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些的。”沈晴坚定地说,“苏曼是我的女儿,她犯下的错,我有一半的责任。这一百万,我来想办法。”
林晓震惊地看着她:“这不行!您没有义务...”
“我有义务。”沈晴打断他,眼神中满是坚决,“不仅因为我是苏曼的母亲,更因为...我觉得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从小对她的溺爱和纵容,她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林晓沉默了。他看着眼前的沈晴,这个理论上是他岳母却只比他大十五岁的女人。
晨光中,她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即使现在,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皮肤却依然紧致,身上散发着成**性特有的韵味和气势。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沈晴不是他传统印象中那种需要被照顾的长辈,而是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独立女性。
“我们先去见律师。”沈晴合上笔记本,语气果断,“了解清楚法律上的责任和义务,然后再制定详细的还款计划。”
两小时后,他们坐在了一位民事律师的办公室里。律师仔细查看了他们带来的债务文件,表情严肃。
“情况不太乐观。”律师推了推眼镜,“根据现行婚姻法,除非你能证明这些债务没有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否则林先生你很难摆脱连带责任。而从这些消费内容来看——”
他指了指苏曼购买奢侈品和夜店消费的记录,“债权人完全可以主张这些属于夫妻共同享受。”
林晓的心沉了下去:“意思是,我必须承担这些债务?”
“法律上是这样的。”律师点点头,“不过,我建议你们先尝试与债权人协商,制定一个可行的还款计划。暴力催收是违法的,如果遇到威胁,可以立即报警。”
离开律师事务所,午后的阳光刺得林晓眼睛发痛。法律途径的希望渺茫,意味着他们必须直面那二百多万的债务。
“现在怎么办?”他茫然地问沈晴。
“按计划进行。”沈晴看起来并不意外,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结果,“先卖房卖车,最大限度筹集资金。剩下的,我们一起想办法还清。”
回到公寓,他们开始着手处理资产。沈晴打电话联系房产中介,林晓则负责联系二手车市场。电话一个接一个,每个人都对这笔“急售”的交易表示怀疑,试图压低价格。
“不能再低了,这是市场价的八成,我们已经做了很大让步。”沈晴在与第五个房产中介通电话时,语气依然保持专业,但林晓能看出她的疲惫。
挂断电话后,她揉了揉眉心:“中介说现在市场不景气,完全按照市场价出手需要时间,而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林晓透过猫眼看去,还是早上那三个催债人,只是这次他们看起来更加不耐烦。
“开门!我们知道你在里面!”粗鲁的敲门声伴随着喊叫。
林晓深吸一口气,打开门。为首的彪形大汉直接推开他走进屋内,另外两人紧随其后。
“钱准备好了吗?”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沈晴身上,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哟,岳母大人还在呢?是来帮女婿还债的?”
沈晴站起身,冷静地面对他们:“我们已经开始处理资产,需要时间。请你们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开玩笑!”大汉嗤笑一声,“我们老板说了,最多三天。三天后要是见不到钱,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他向前一步,逼近林晓:“听说你在科技公司上班?要是同事们都知道你欠债不还,会怎么样?”
林晓感到一阵恐慌,这份工作是他目前唯一的收入来源,如果丢了,还债更是天方夜谭。
“威胁是违法的。”沈晴上前一步,挡在林晓面前,声音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们已经咨询过律师,如果你们采取任何过激行为,我们立即报警。到时候,你们一分钱也拿不到。”
大汉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强硬。他眯起眼睛,试图恐吓:“阿姨,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这不是闲事。”沈晴毫不退缩,“我是债务担保人。你们若是想顺利拿到钱,就按我们的节奏来。若是想惹是生非,我们宁可走法律程序,到时候看谁吃亏。”
空气仿佛凝固了。林晓屏住呼吸,看着沈晴与三个彪形大汉对峙。她比他们都矮小,气势却丝毫不弱。
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在女儿面前感到愧疚的母亲,而是一个经验丰富、知道如何应对危机的成年人。
最终,催债人让步了,但只给了两周时间。“两周后,要是见不到钱,后果自负。”他们撂下狠话,悻悻离开。
门关上后,林晓长舒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他看着沈晴,后者终于卸下坚强的面具,微微颤抖着走到沙发前坐下。
“刚才...谢谢您。”林晓轻声说,为她倒了一杯水。
沈晴接过水杯,苦笑着摇摇头:“年轻时做生意,这种场面见多了。这些人欺软怕硬,你越示弱,他们越得寸进尺。”
林晓坐在她对面,第一次真正审视这个女人。
他想起苏曼曾随口提过,沈晴年轻时未婚先孕,被家人赶出家门,一个人带着孩子从摆地摊做起,最终创办了自己的服装品牌,直到苏曼上初中后才因身体原因将品牌**。
他从未真正理解这段经历意味着什么,直到今天看到她面对危机时的沉着和勇气。
“您真坚强。”他由衷地说。
“不强怎么办?难道像苏曼一样一走了之吗?”沈晴叹了口气,眼神复杂,“我欠你一个道歉,林晓。我没有教好女儿,让你承受这些。”
林晓摇摇头:“这不是您的错。”
“不,这是我的责任。”沈晴直视着他的眼睛,“所以,让我们一起面对。就当是...合伙创业,只不过我们的第一桶金是负的。”
这句略带幽默的话打破了沉重的气氛,林晓忍不住笑了。这是自昨晚以来,他第一次露出笑容。
“接下来两周,我们要尽快卖掉房产和车子,同时寻找更多的收入来源。”沈晴恢复了之前的干练,拿出笔记本,“你有什么技能可以变现?”
林晓思考着:“我是软件工程师,可以接一些外包项目。另外,我英语不错,可以做翻译。”
“很好。”沈晴记录下來,“我有些积蓄,可以先垫付一部分。另外,我认识一些做进出口贸易的朋友,可以接一些订单处理的活。我们分头行动,最大限度增加收入。”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制定了详细的计划:第二天就签署房产委托销售协议,同时发布二手车销售信息;林晓联系接私活的渠道,沈晴则动用人脉寻找**机会;为了节省开支,他们需要立即寻找便宜的出租屋,尽快搬出这里。
“还有一个问题,”林晓犹豫地说,“催债人知道这里,我们是否需要暂时避一避?”
沈晴思考了一下:“你说得对。今晚你就收拾必需品,去我那里住吧。我那边安保不错,他们进不来。”
这个提议让林晓感到些许意外,但也合情合理。在当前的危机下,这是最安全的选择。
傍晚,林晓开始收拾行李。环顾这个曾经充满梦想的家,每一个角落都有苏曼留下的痕迹,沙发上是她喜欢的抱枕,墙上是他们的结婚照,厨房里还有她收集的各种卡通杯子。不过短短24小时,一切天翻地覆。
他将必需品塞进行李箱,在拿起床头柜上的结婚照时,犹豫了一下。
照片上的苏曼笑靥如花,依偎在他身边,看起来如此幸福。谁会想到这样的笑容背后,隐藏着如此多的谎言和背叛?
最终,他将相框反面扣在抽屉里,合上行李箱。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是偿还那笔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债务。
沈晴也已经简单收拾了一个行李箱。她站在客厅中央,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公寓,轻声说:“走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下楼,上车,驶向沈晴的住处。车内一片沉默,两人各怀心事。林晓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这些倒退的风景,无法回头。
沈晴的公寓位于城中的一个高档小区,装修风格简约现代,与林晓他们那个充满温馨小家气息的住处截然不同。这里干净、整洁,却缺少生活气息,像是样板间一样完美而冷漠。
“客房在这里,已经打扫干净了。”沈晴指着走廊尽头的一间房,“浴室在对面,毛巾和洗漱用品都是新的。”
林晓点点头,拖着行李箱走进客房。房间很整洁,有一张书桌和一张床,窗外是城市夜景。他将行李箱放在角落,突然感到一阵极度的疲惫。
“饿了吗?我煮点面。”沈晴在门外问。
林晓本想拒绝,但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几乎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
“谢谢。”他走出房间,跟着沈晴来到厨房。
沈晴的动作熟练而优雅,烧水、下面、准备调料,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就端上了桌。面条很简单,却香气扑鼻。林晓尝了一口,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好吃。”他由衷地说。
沈晴微微一笑:“苏曼小时候最爱吃我做的面。每次她不开心,一碗面就能让她笑起来。”她的眼神黯淡下来,显然想起了不愉快的事。
两人沉默地吃着面,气氛再次变得沉重。
吃完后,林晓主动要求洗碗。沈晴没有推辞,坐在餐桌旁,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林晓,对不起。”
林晓关掉水龙头,转过身:“您已经道歉很多次了。”
“我是为苏曼道歉。”沈晴轻声说,“也为我自己道歉。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也不是一个好岳母。”
林晓擦干手,坐在她对面:“您是一个好人,这就够了。”
沈晴的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但很快消失,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明天开始会很艰难,你准备好了吗?”
林晓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没有选择,不是吗?只能面对。”
“很好。”沈晴站起身,“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将是漫长的一天。”
各自回房后,林晓躺在陌生的床上,望着天花板。
今天发生的一切如电影般在脑海中回放,债务的确认、律师的悲观预测、催债人的威胁、卖房卖车的决定,还有沈晴面对危机时的沉着和勇敢。
他想起沈晴挡在他面前与催债人对峙的画面,那种被保护的感觉很奇怪。
在他的认知中,应该是他保护女人才对,尤其是年长的岳母。
但今天,角色完全颠倒了。而更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自尊心受挫,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恐怖时刻,沈晴的坚定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隔壁房间,沈晴同样难以入眠。她站在窗前,望着城市的灯火,心中五味杂陈。
对女儿教育的失败感、对林晓的愧疚、对未来的忧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但最令她不安的是,当她与林晓并肩作战时,那种久违的默契和联结感。
她摇摇头,试图驱散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现在最重要的是帮助这个年轻人度过难关,弥补女儿犯下的错。其他的,都不该想,也不能想。
夜深了,城市逐渐安静下来。在这间高档公寓的两个房间里,两个年龄相仿的人各怀心事,却都在为同一个目标而努力——在生活的废墟上,重建一丝希望。
明天,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