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孤岛遇风海州大学的初夏总裹着化不开的咸湿,海风钻过教学楼半开的窗,
把经济学203班后排的窗帘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孤独的旗帜。陈烁把耳机音量调大两格,
SigurRós空灵的后摇旋律漫过耳廓,
成功将讲台上货币银行学教授的声音压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面前摊开的不是专业教材,
而是一本翻得卷边的保罗·克利画册,
指尖轻轻划过《新天使》的印刷纹路——画里那个背对着未来、被历史风暴裹挟的天使,
总让他想起自己。经济学是父母替他选的“正经专业”。父亲在海州机床厂当质检员,
母亲是纺织厂的统计员,夫妻俩在这座一线海滨城市里勤勤恳恳一辈子,
最大的心愿就是让独子“走出去”。家里大半亲戚都移民去了加拿大,每次家庭聚会,
总绕不开“表舅家明轩在多伦多投行年薪百万”“表姐在温哥华买了带花园的house”,
父母的眼神里满是羡慕,话里话外都在催他毕业就申请加拿大的学校,“跟着亲戚走,
错不了”。可陈烁每次听到这些,胸口就像被塞了团湿棉花,
闷得喘不上气——他不想走一条被规划好的路,更不想把人生困在“安稳”的牢笼里。
他成了班里最“怪”的学生。专业课只上金融相关的,
宏观经济学、计量经济学这类需要小组讨论的课,他永远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像块嵌在角落里的石头。记笔记时会下意识用铅笔,据说这样修改时不会留下刺眼的痕迹,
就像他习惯隐藏自己的情绪一样。有次小组作业分组,班长挨个儿问谁愿意和陈烁一组,
全班三十多个人,竟没有一个人举手。班长尴尬地挠挠头,陈烁却只是低头翻了页画册,
仿佛那阵沉默与自己无关。久而久之,没人再试图靠近他,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成了他专属的“孤岛领地”。下课铃响的瞬间,陈烁迅速合上画册,
把它塞进背包侧兜——那是母亲去年给他买的双肩包,黑色尼龙材质,耐磨却不好看,
他用了一年多,边角已经磨出了白痕。他动作轻得像只猫,尽量不发出声音,
只想在人群涌来前溜出教室。可刚走到后门,一道清亮的女声突然从身后炸开,
还带着点脆生生的东北大碴子味:“同学,你等一下!”陈烁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他以为是喊别人,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追来,下一秒,
一道身影“嗖”地蹿到他面前,像颗突然落地的小太阳,瞬间挡住了他前方的光线。
对面是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发尾微微卷曲,大概是天生的自来卷。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白色T恤,胸前印着模糊的乐队logo,搭配一条浅蓝色牛仔裤,
帆布鞋上沾着点泥点,一看就是刚从外面跑回来。女生的眼睛很大,亮得像淬了星光,
笑起来时眼角会弯成好看的月牙,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浑身透着股不由分说的活力,
与陈烁习惯的沉静格格不入。“你是经济学院的陈烁吧?”女生语速飞快,像倒豆子似的,
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我观察你好久了,
金融类的课你好像每节都来,还总坐最后一排,笔记记得超认真——上次我路过你们教室,
瞥见你笔记本上画的数据分析图,比我们老师PPT上的还清楚!”陈烁皱了皱眉,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他不习惯这种被直接“盯上”的感觉,
就像自己精心搭建的孤岛突然被人闯入,连呼吸都变得不自在。他捏了捏背包带,声音很轻,
带着点疏离:“有事吗?”“我叫林可艺,公共管理专业大二的!”女生没在意他的冷淡,
反而往前凑了半步,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份折叠整齐的策划书,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
“我们班要搞一个‘校园公益创意大赛’,就是帮留守儿童募捐图书和学习用品,
还要设计课后辅导的公益课程。现在卡在预算和资源整合上了,
想找个懂金融投资的同学做顾问,帮我们看看预算表合不合理,再给点拉赞助的建议。
我问了经济学院的学长,他们都说你金融课学得特别好,我觉得你特合适!
”陈烁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策划书,封面是打印的彩色设计,
上面画着几个卡通小孩捧着书本的图案,旁边用马克笔写着“让知识飘向远方”,
字迹娟秀又带着点力道。策划书还带着点温热的气息,大概是刚从打印机里取出来没多久。
他抿了抿唇,还是习惯性地拒绝:“抱歉,我可能没时间。”“别忙着拒绝嘛!
”林可艺急了,伸手轻轻拽了下他的背包带,动作带着点孩子气的恳求,“你先看看策划书,
里面有我们初步的预算表和活动流程,真的很用心!而且……”她顿了顿,
突然露出个狡黠的笑容,像只讨食的小猫,“我已经跟我们班同学打赌了,说肯定能请动你。
你要是不同意,我可就输惨了!”陈烁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试探和虚伪,只有纯粹的、灼热的真诚,像一束突然照进暗室的光。
他愣了愣,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为什么是我?经济学院学金融的人很多。”“直觉!
”林可艺毫不犹豫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笑得格外灿烂,“我每次路过你们金融课的教室,
都能看见你坐在最后一排,要么看书要么写东西,特别专注,跟周围的人都不一样。
我觉得你是个靠谱的人,肯定不会敷衍我们的公益活动。”她说完,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支笔,
飞快地在策划书背面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的手机号,你要是考虑好了,就打给我!
不管成不成,我都请你喝奶茶,就当谢谢你看策划书!”话音刚落,她像阵风似的转身跑开,
高马尾在空中划出一道轻快的弧线,帆布鞋踩在走廊的瓷砖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渐渐消失在楼梯口。陈烁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份还带着体温的策划书,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背面的手机号——那字迹娟秀有力,和策划书封面上的如出一辙。
窗外的海风又吹了进来,带着远处潮声的回响。陈烁低头看了眼画册里的《新天使》,
突然觉得,自己这座沉寂了两年的孤岛,好像被一阵来自北方的风,
吹开了一道微小却清晰的缝隙。他没有立刻回宿舍,而是绕到教学楼后的银杏林。
初夏的银杏叶还是嫩绿色,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织成斑驳的光影。
陈烁找了个长椅坐下,小心翼翼地翻开策划书。
面的内容比他想象的更细致:预算表分了“物料采购”“宣传推广”“场地租赁”三个大类,
每一项后面都标注了参考价格和询价渠道;活动流程从“募捐启动”到“图书配送”,
甚至连“志愿者培训时间表”都列得清清楚楚。在策划书的最后一页,还贴着一张便利贴,
上面用红笔写着:“我们想让留守儿童知道,有人在偷偷爱着他们。
”陈烁的指尖顿在便利贴上,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突然被戳了一下。他想起自己小时候,
父母忙着上班,他常常一个人在家看画册,那时要是有人能送他一本新画册,
他能开心好几天。他掏出手机,犹豫了三分钟,还是拨通了策划书背面的号码。“喂?
”电话那头传来林可艺清脆的声音,带着点惊讶,“你是……陈烁?”“嗯。
”陈烁的声音还有点僵硬,“策划书我看了,我可以当顾问。”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欢呼:“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同意!
我们明天下午四点在图书馆三楼研讨室开会,你有空吗?”“有。”“那明天见!
我请你喝珍珠奶茶,三分糖少冰,对吗?”陈烁愣了愣:“你怎么知道?”“猜的!
”林可艺笑得狡黠,“我看你总在超市买这个口味的牛奶,应该喜欢淡一点的甜。
”挂了电话,陈烁坐在长椅上,看着手机屏幕上“林可艺”三个字,
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弯了弯。海风穿过银杏林,带着淡淡的草木香,远处的潮声隐约传来,
好像比平时更温柔了些。2北风暖冰第二天下午四点,
陈烁准时出现在图书馆三楼研讨室门口。还没推门,
就听见里面传来林可艺清亮的声音:“宣传组明天必须把募捐海报贴到六个宿舍区,
重点盯一下研究生公寓那边,
学长学姐们捐书的积极性更高;物料组今天下班前把采购清单核对好,
有疑问的随时找我……”他轻轻推开门,看见林可艺站在研讨室中央,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
正对着围坐的十几个人分配任务。她穿着昨天那件白色T恤,头发扎成高马尾,
说话时手势很丰富,眼神会认真地和每个人对视,像个自带光芒的小太阳。
有个戴眼镜的女生小声说:“可艺,咱们的预算好像不够买那么多包装纸。
”林可艺立刻走过去,弯腰看着女生手里的清单,声音放得很柔:“没关系,
我们可以去批发市场看看,那边批量买能便宜不少,我明天早上没课,我去跑一趟。
”“我跟你一起去。”陈烁突然开口,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他身上。林可艺愣了一下,
随即笑起来:“好啊!那明天早上八点在学校北门**?”陈烁点点头,
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他拿出笔记本,开始认真听大家讨论。
林可艺的组织能力远超他的预期,她能记住每个人的名字,知道谁擅长设计、谁擅长沟通,
还能在有人争论时及时打圆场:“咱们都是为了活动好,有问题慢慢说,总能找到解决办法。
”会议开了一个半小时,结束时已经快六点。大家收拾东西陆续离开,林可艺走到陈烁身边,
递给他一杯珍珠奶茶:“喏,三分糖少冰,没记错吧?”陈烁接过奶茶,
指尖碰到杯壁的凉意,心里却暖暖的:“谢谢。”“该说谢谢的是我。
”林可艺在他对面坐下,把自己的笔记本推过来,“你看,这是我们初步的预算表,
总金额有点超了,你帮我看看哪里能省点?”笔记本上的字迹娟秀整齐,
预算表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优先级,红色是“必须花”,蓝色是“可压缩”。
陈烁指着“场地租赁”那一项:“学校礼堂每周三下午是空的,我们可以申请免费使用,
只要提前一周提交申请材料就行,这样能省两千多。
”他又指了指“宣传物料”:“海报不用全印彩色的,重点信息用彩色,其他用黑白,
能省一半成本。”林可艺眼睛一亮,立刻掏出笔记录:“你也太厉害了吧!
我怎么没想到申请学校场地?”“之前帮学生会做过一次活动预算,知道流程。
”陈烁喝了口奶茶,珍珠Q弹,甜度刚好。那天之后,他们几乎每天都要见面。
有时是在图书馆研讨室改预算,有时是去校外考察募捐点,有时只是在食堂简单吃顿饭,
讨论一下当天的进度。陈烁发现,和林可艺在一起时,他沉默的外壳会不知不觉松动。
他会跟她讲保罗·克利画册里的故事,
说《死与火》里的红色如何象征生命的热烈;会跟她聊金融市场的逻辑,
说有效市场假说在现实里有多不成立;甚至会偶尔提起家里的琐事,
说母亲总喜欢给他织不合时宜的毛衣。而林可艺总是听得很认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时不时插一句:“那保罗·克利有没有画过大海啊?我特别喜欢海。
”“金融市场是不是像过山车一样**?”她从不打断他,也从不会觉得他的话题无聊,
反而会顺着他的话往下聊,让他觉得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被重视。有一次,
他们在图书馆改预算到深夜,快闭馆时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雨。林可艺没带伞,
陈烁把自己的伞递给她:“你先用,我跑回宿舍就行。”“不行,雨太大了,会感冒的。
”林可艺把伞塞回他手里,拉着他往图书馆门口的便利店跑,“我们买件一次性雨衣,
一起走!”便利店的一次性雨衣只有粉色,林可艺笑着套上,还不忘调侃他:“陈烁,
你穿粉色肯定好看!”陈烁无奈地接过雨衣,套在身上,两人并肩走在雨里,
雨衣的边缘偶尔会碰到一起,传来轻微的摩擦声。林可艺突然说:“你知道吗,陈烁,
你思考的时候,眉头会皱成一个小‘川’字,特别可爱。”陈烁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
脸颊有点发烫:“有吗?”“当然有!”林可艺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
“上次你帮我们算募捐成本,盯着电脑屏幕皱着眉,我看了好半天。”雨还在下,
打在雨衣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陈烁看着林可艺明亮的眼睛,里面映着路灯的光,
像两颗小小的星星。他突然觉得,这场雨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公益大赛的筹备渐渐进入尾声,
离募捐启动只剩三天。那天晚上,他们在研讨室核对最后一遍志愿者名单,
林可艺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语气瞬间变得很冷淡:“我说了,我不需要你的钱。
”挂了电话后,她坐在椅子上,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陈烁走过去,
递给她一杯热水:“怎么了?”林可艺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是我叔叔。
他又给我打钱,想让我别回沈阳。”陈烁愣了愣:“沈阳?你家在沈阳?”“嗯。
”林可艺喝了口热水,声音带着点哽咽,“我爸在我小学三年级时去世了,一场车祸。
官方说是意外,但我知道不是,是我叔叔干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重的重量,
“我爸以前是沈阳华晟集团的老板,我叔叔是副总。我爸去世后,他就把公司抢了过去,
还把我和我妈赶了出来。我妈怕他对我下手,就带着我来了海州,让我在这里读书。
”陈烁坐在她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我来海州的第一年,每天都做噩梦,
梦见我爸躺在医院里,浑身是血。”林可艺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笔记本上,
晕开一小片墨迹,“我妈总说,让我好好读书,别想那些事,可我忘不了。
我爸的公司是他一辈子的心血,我必须拿回来,必须让我叔叔付出代价。这是我的使命。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陈烁轻声问。林可艺擦了擦眼泪,看着他,
眼神里满是真诚:“因为我相信你。在海州的这两年,我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事,
我怕别人觉得我是疯子,是想抢家产的坏女孩。可跟你在一起时,我觉得很安心,
好像什么都能跟你说。”她顿了顿,脸颊突然红了,声音也低了下去,
“而且……我好像喜欢上你了,陈烁。”图书馆已经闭馆,走廊里的灯只剩下几盏应急灯,
昏黄的光线照在他们身上。远处的潮声隐约传来,带着大海特有的温柔。
陈烁看着林可艺泛红的眼睛,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看着她眼里毫不掩饰的喜欢,
心里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突然被点亮了。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眼泪,
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可艺,我也喜欢你。”林可艺愣住了,随即笑了起来,
眼泪却掉得更凶。她扑进陈烁怀里,紧紧抱住他,声音带着哭腔:“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呢,
你总那么沉默。”陈烁轻轻拍着她的背,鼻尖萦绕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心里满是从未有过的温暖。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孤岛不再孤单,
因为有一阵来自北方的风,带着光和热,彻底住进了他的世界。3礁石诺言大三开学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