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黄昏,京郊密林。
“**!**——”
春儿跌跌撞撞跑在山道上,边跑边喊,嗓子都哑了。
突然两声“汪汪”刺破蝉鸣,春儿浑身一激灵——是云墨!
她踉跄着扑过去,气息未稳便急声问:“云墨,你阿姐呢?”
狗儿像是听懂了,急得直转圈圈,随后用爪子“哐哐”拍了两下身旁的大树,仰起头时眼睛亮晶晶的,分明在说:阿姐在上面!
春儿抬头望向这棵参天古树,只见茂密枝叶间闪过道青影,下一秒,云溪已如灵猴般“嗖”地跃下树来。
“**,你怎么爬那么高,摔了可咋办?”春儿急得直拍胸口。
云溪吐掉口中衔着的狗尾巴草,挑眉看向她:“我早前怎说的?遇事莫慌。你瞧这气喘吁吁的模样,可是天塌了?”
“**快别打趣了,侯府来人了!”
春儿急得声音发紧:
“这次来的是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赵嬷嬷,还带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瞧那架势,怕是铁了心要把你绑回去了。”
一听“赵嬷嬷”三个字,云溪方才还漫不经心的眼神倏地沉了下去。
八年前,赵嬷嬷当着她奄奄一息的娘亲,狠狠甩她一巴掌的画面,骤然撞进脑海。
云溪冷笑一声:“想拿捏本**?八年前那老虔婆给的巴掌,我至今还记着呢。”
“**可不能冲动!”春儿拽住她衣袖,“那几个家丁人高马大的……”
“放心。”云溪拍了拍她手背,眼波流转间闪过狡黠,“好女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春儿刚松口气,忽觉云溪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她正疑惑,便见云溪手一伸,往她脸颊上轻轻一蹭,再摊开手掌时,掌心竟多了只垂死挣扎的花脚大蚊。
“呀!怪不得痒得紧!”春儿摸向脸颊,那里已鼓起个红疙瘩。
“山中蚊虫最是厉害,快些回吧。”云溪将蚊子捏在掌心,紧握成拳,转身便往山下走。
春儿忙不迭跟上,却见云墨已如一道白光窜向前头,雪白身影转眼便消失在山径尽头。
一刻钟后。
云墨率先窜进农舍,云溪和春儿紧随其后。
春儿爹娘——侯府京郊庄子的管事夫妇,早已踮着脚在院中张望。
见了人,春儿娘慌忙迎上前:“溪姐儿,赵嬷嬷在正屋候着呢。”
她目光扫过云溪身上的粗布短打,眉头微蹙:“快回房换身衣裳吧,侯府规矩大,不比咱们这乡下地方。”
云溪却无所谓地笑笑:“婶子放心。当年侯府肯把我养在这庄子,怕就没指望我成个知书达理的闺秀。我这副模样,他们才乐意呢。”
春儿娘叹着气点头:“快进去吧,嬷嬷等好一阵了。”
说罢领着云溪往正屋走,春儿攥着衣角紧跟在侧。
云墨摇着尾巴想往屋里钻,云溪顺势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云墨,在门口候着。”
狗儿乖巧地点了点脑袋,蹲坐在门槛边,耳朵还竖着朝屋里听动静。
云溪刚踏进门,就见上首主位端坐着个妇人,周身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身后站着四个目光不善的家丁。
春儿爹佝偻着背,低声道:“六**回来了。”
赵嬷嬷抬眼一瞟,见云溪梳着简单的螺髻,一身洗得发白的土布衣裳,嘴角霎时撇出抹鄙夷。
可不等她开口,云溪突然扑上前来,声音甜得发腻:“您可算来了,溪儿想死您了!母亲,母亲!”
“母亲”二字如惊雷炸响,赵嬷嬷惊得从椅子上弹起,忙躬身解释:“老奴是侯夫人身边的赵嬷嬷,奉夫人之命来接**回府!”
云溪凑到近前左看右看,忽然一把攥住她的胳膊,语气雀跃:
“原来是嬷嬷呀!我方才瞧您坐在主位上这般气派,还当是母亲亲自来了呢。我在这乡下苦熬了八年,日盼夜盼,可算把您盼来了!”
这番热络倒让赵嬷嬷犯了疑:往年这丫头总找各种理由不肯回府,今日唱的哪出?
她暗自冷笑:不过是个乡下丫头,能耍什么花样?
当下便板起脸:“六**乃是侯府金枝玉叶,该懂些规矩!这般拉着老奴像什么......”
话音未落,云溪突然抽身退开,扬手便是一记耳光。
“啪”的声响震得屋内空气瞬间凝固。
赵嬷嬷捂着**辣的脸颊,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她在侯府伺候数十载,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家丁们正要上前,云溪却抢先摊开手掌,掌心躺着只浑身是血的花脚蚊子:“是蚊子!嬷嬷脸上落了好大一只蚊子。”
她指了指春儿红肿的半边脸:“咱们这乡下地方蚊虫多,方才要不是我这一巴掌,嬷嬷的脸怕也得肿成春儿这样了。”
赵嬷嬷啐了口“晦气”,只觉得脸上又疼又痒,偏偏这理由挑不出错处,只能咬着银牙挥手让家丁退下。
她哪里知晓,云溪心中正冷笑:老虔婆,当我还是八年前那个任你掌掴的小女娃?
想着,云溪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二郎腿一翘,随手拿起案上的果子啃起来,汁水顺着嘴角流下也不在意,随口问道:
“嬷嬷,不知母亲接我回府,是何打算?”
赵嬷嬷眼底飞快掠过抹嫌恶,面上却堆起得体的笑纹:
“六**快及笄了,到了相看的年纪。夫人菩萨心肠,念着庶出子女的前程,早想为您寻门好亲事。”
果然是为了说亲。
睫毛在眼睑下颤了颤,云溪追问道:“不知母亲看中了哪个好人家的公子?”
好人家的公子?
赵嬷嬷眼神闪烁,语气含糊:“您还没回府呢,自然要让您亲自过目。夫人向来最是体恤,断不会委屈了**。”
体恤?云溪捏着果子的手猛地收紧。
八年前躲在假山后,嫡母搂着嫡姐说的话还响在耳边:
“不过是个贱婢生的,将来随便塞给高门做妾,也算给侯府换点实惠。”
那时她就发誓,绝不能让她们如愿。
云溪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点头:“行。”
见她答得这般干脆,赵嬷嬷愣了愣,随即回过神说道:“明日一早咱们便启程,还请尽早收拾行装。”
“嬷嬷放心,误不了行程。”云溪把梨核扔进痰盂,沾着汁水的手往裙摆上一抹,“我就穷丫头一个,哪有什么值钱的行装可拾掇?”
赵嬷嬷垂眸掩去鄙夷,颔首道:“**深明事理,老奴便先去安置了。”
说罢领着家丁退了出去。
待门帘落下,云溪那副粗野模样瞬间敛去,嘴角只余一抹冷峭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