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寒冬

开灯 护眼     字体:

全文阅读>>

(一)“徐渺自杀了!”“徐渺自杀了!”“好像是从六楼跳下来的。”“天哪,

怎么会这样?”……教室外,人群里的尖叫声还在不断,有些胆小的女孩捂住自己的眼睛,

往教室跑。程泽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他呆呆地坐在教室里,感觉全身感官都在慢慢散失。

徐渺自杀了。怎么可能呢?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去接受这样一个消息,或许,

他从心底里就不相信这样一个消息。这样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啊。

明明前不久他们才确定了心意,明明他们说好要一起上大学,

明明前几天还说好春天要去看梨花。程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徐渺的面前,蹲下,

鲜血染红了一地的血,也染红了他的衣服,沾到了他的手上,脸上。

他不顾别人震惊不解的眼神,紧紧地抱着徐渺,全身都在害怕。慢慢地伸出手指,

去探她的气息。她死了。他嘴唇哆嗦着吐出几个字,“渺……渺,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只差一点点,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为什么总有这么多人要为难他们?

他们只是想好好地活着,这也有错吗?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逼他们?

程泽感觉到自己就像泡在冰水里一样,他感觉自己的体温,血液都在慢慢地变凝固,

自己身上的一切都在慢慢地变腐烂。忽然间,他呕吐不止,

生理上的和心里的泪水随之喷涌而出。不知道过了多久,救护车来了,徐渺被拉走了。

程泽还跪坐在原地,不断地呕吐着,但他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了,

他觉得可能自己身体里没有一滴水了。那天下午,程泽逃课了。他站在医院的走廊里,

直到此刻,他还是麻木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失去了一切的思考能力,只是麻木地走出学校,好像这一次,也不担心被父母打了。

麻木地站着或是坐着。医院里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他。他看着走廊尽头的那道门,

如此之近,不过十余步距离。可他就像被定住了一样,无论如何也跨不进去。很久以后,

他看到徐渺的父母急匆匆地赶来,他们哭得肝肠寸断,整个走廊里都是他们的哭声,

好像真的很伤心的样子。可下一秒,见到学校里的领导的时候,他们又和学校的人争执,

脸上是**裸的算计。程泽听着徐渺的父母在太平间外面的走廊里和学校的人争吵,

毫不顾忌还躺在里面的人。很快,不知道他们“商量”出了什么结果,一群人又很快离开了。

真讽刺啊。有一瞬间,程泽在想,徐渺的父母在收到徐渺自杀的消息时,是难过多一点,

还是隐隐的兴奋多一些。他不知道,也不敢知道。走廊的地面反射着冰冷的白色灯光。

他站在那里,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被推进去,一波又一波的人哭,可没有哪一些人,

像徐渺的父母一样,哭声伴随着争吵与算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慢慢地安静下来。

这样的安静让人感到害怕,甚至有些诡异。但一想到这里是太平间,一切又不那么诡异了。

太平间里躺着很多人,程泽走到一个旁边,慢慢地揭开了摆布。徐渺安安静静地躺在上面,

她的嘴边还挂着往常的笑。好似她只是睡着了,程泽想,或许她真的只是睡着了,

只是她不愿意醒过来而已。徐渺的面色发白,嘴唇也是白的,脸上没有了一丝血色。

程泽伸手去碰,是冰的。慢慢地抚摸着徐渺的脸颊,耳朵,鼻子,发丝,

每一下都轻柔温润但又很庄重。啪嗒,一滴泪落在了徐渺的脸上,他手忙脚乱地想把它擦去,

可伴随而来的是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像止不住的水。今天在学校已经哭了这么久,

程泽原本觉得自己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可这会儿见到徐渺躺在这里,他又止不住地哭了。

直到此刻他无比清楚地明白,徐渺真的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了。他再一次被人抛弃了。

“对不起,渺渺,不能留下你。”程泽蹲下身,在许渺的脸上亲了一口,

他望着徐渺的每一秒钟,都像是要把眼前这个人的模样深深地刻进自己的骨子里。

他又亲了一下,红着眼圈,眼眶早已湿湿的,哽咽着声音说:“辛苦了,坚持了这么久。

”他慢慢地抚摸着徐渺的脸,小声地说,“好好地休息吧,这一回,我再也不叫醒你了。

”“只是,你这个骗子,不是说好要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吗?你怎么能言而无信?

”程泽每说一个字,都感觉自己的心被掏空了,“没关系,我不怪你,你对我这么好,

我怎么会怪你呢?”那天的最后,程泽眼中含着泪,说:“渺渺,等我。”(二)晚上,

程泽离开了太平间,回到家的时候,毫不意外地遭到了父母的质问,谩骂以及鞭打。

手指粗的绳条打在他的背上,手臂上,腿上,他身上的任何地方都被打过,除了手。

因为手要拿来写字。他一言不发地站着任他们打,也不觉得疼。只等他们打累了,

放自己回去。他看着面前用力抽打他的父母,忽然觉得有些悲哀。他知道,

他们感情并不和睦,“要不是为了你,我们早就离婚了。”从小到大,

这样的话程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可奇怪的是,就算他们没有离婚,也不见得对他有多好,

但他们依然拿这个作为借口。也许在他们心里,这不是一个借口,而是一个理由,

一个正当的可以不离婚,而且可以随意殴打他的理由。“我们供你吃,供你穿,

省吃俭用把你送到学校,就是为了让你逃课吗?你对得起我们吗?

”“你知道我们在外面赚钱有多辛苦吗?回来还要给你做饭,你以为我们容易吗?

”“一天天板着一张脸,摆给谁看,我们欠你的吗?我们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钱,

说你几句还不乐意了。我们这哪是生了个儿子,是生了尊大佛,得放在家里供着,

打不得骂不得。”看啊,这是他的父母啊。一边说着“打不得骂不得”,

一边恨不得使尽全身力气把他打死。一边说着他们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一边又像对待一条狗一样对待他。一边说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一边不断地伤害着他。一边无比温柔地问他疼不疼,一边不断加大力度抽打他。

一边拿绷带给他包扎伤口,一边拿刀子往他身上剜。这是他的父母,从出生就注定的,

一生都无法改变的,也无可逃避的父母。恨他又爱他的父母。程泽感觉自己已经没知觉了,

但打在他身上的巴掌和绳条还没停。“你看看这个家,要不是为了你,

我们能过得这么拮据吗?结果你倒好,学习不好也就算了,努力也是差了一大截。

”“要不是为了你,我们早就离婚了!用得着过这窝囊的日子,早知道你这样,

就应该在你出生的时候就把你把你扔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程泽冷笑了一声,

开了口:“我没求你们把我生下来,如果你们这么不想要我,现在扔了也不迟。

”“你说什么,你这个逆子……”这一回,程父直接拿着手上的腰带往程泽身上抽,

才放下没多久的棍子也被重新拿起来了。程泽悲催地笑了。他的父母吵了一辈子,

恨了一辈子,相互抱怨。可在他的事情上,两人出奇地默契,永远统一战线,

好像他是他们两个共同的敌人。甚至在打他的时候,他都觉得这两个人都在暗暗较劲,

想比比谁打得更狠,似乎这样才能表示他们有多“爱”他。一声平平的父母,

在他身上找到了优越感。于是他成了这个畸形的家庭的唯一宣泄口。

原来一段好荒诞而错误的婚姻,最大受害者不是结婚的双方,而是他们的孩子。程泽想,

这是公平的吧。他们给予他一条命,却也在不断地收回这条命。这是公平的,谁也不欠谁了。

也不知道到底打了多久,他们也许是打累了。终于停下来了。那天晚上,

程泽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毫无血色的瞳孔盯着天花板,背上的血痕摩擦着地板,

每一瞬间都在**的疼。他想,如果就这么疼死了也是好的。可偏偏不如愿,第二天,

他又准时地醒了过来。最为逃课的惩罚,再加上他全身的伤口不适合去学校,

父母给他请了几天的假,把他关在家里,除了睡觉、吃饭,他的时间,

都在不断地写着父母给他布置的作业。一刻也不能喘息。那天晚上的事情,

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去提,程泽是已经不在乎了,而程父程母,则是不想再提。

他们好像又变成了爱他的那个样子,问他疼不疼,学习累不累,也问他想吃什么。

程泽觉得讽刺,他们的转变和他的人生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感到无助,

绝望而又害怕。他们总是这样,在他跟他们的时候,给他一点甜头。就好像打他的,

控住他的人不是他们一样,让他的恨一点点消减。然后给他灌输他们有多不容易的观点,

让他的愧疚一点点增加。他觉得自己有两个人格,一个恨他们,另一个在愧疚。此消彼减,

但每一个都不会消失。可这一回,他没有一点愧疚了,也没有恨了。剩下的,只有恶心,

无比的恶心。几天后的中午,在饭桌上,他听到父母在谈论学校里的事。他本无心关心,

直到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徐渺。他们问他,“徐渺,这个女生你认识吗?

”他们没有等他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着:“不检点的女生,在外面乱搞,

被人捅到学校里去,我要是她的父母,都嫌丢脸。”“这样的人,死了也好,在外面都这样,

在学校里,说不定会怎么勾引男生。”“程泽,你以后在学校,离这样的人远一点。

”……程泽觉得自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他们。那一瞬间他想,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他偏偏是他们的孩子?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是他的父母?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父母还在断断续续地讨论着,没有注意到程泽忽然变得惨白的脸色。

程泽真正的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他也不想听到任何的声音了。他绝望地闭上眼,他的父母,

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困扰他十七年的痛苦,折磨还有无奈和不甘,在这一刻,

全都化为清晰的影子,深深地映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清楚。闭上眼的下一刻,影子被撕碎了。

程泽笑了,也释然了。没有什么无不无奈的。这一生,是他运气不好。他认了。

(三)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雪。雪一层层铺在路面上,整座城市都陷入了苍茫的白色。

像陷入末日的城堡。等程泽能回学校后,已经是十多天之后了。他诚惶诚恐地踏入学校。

明明学校的一切都和之前一样,可他竟然觉得有些恐怖。许久之前,他每天期待着学校。

这里的人和事都让他感到欣喜,是少有的能让他感到放松的时光。而如今,他只是踏入这里,

双腿便不自觉的发抖,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与害怕,恐惧感油然而生。“徐渺,”他闭上眼,

喃喃自语,“我害怕。”真的太害怕了。他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容,

然后向之前的每一天一样,低头走进教室。只是不断颤抖的双手暴露了他的害怕。

班上的气氛有些凝重,甚至是过于压抑了。像一朵乌云,沉重地压在每个人身上。那段时间,

陆朝月和人打架的事情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再加上事情与徐渺有些关系,

在学校里闹得很大。没过几天,程泽便从各个角落里拼凑出了事情的完整经过,也由此,

知道了陆朝月已经休学了。他忽然有些高兴,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真的关心徐渺。

可是他也有些难过,最后一个关心徐渺的人,也收到了伤害。凭什么?

被造谣的人悲惨的死去,造谣的人却还活的好好的,他们甚至都不会受到任何的惩罚,

还在继续伤害着无辜的人。这世间的理到底是怎么个理?下午放学后,

他绕去花店买了一束花,然后转去了城郊的墓地。“渺渺,这个季节没有梨花,

你将就着看吧。等春天来了,我再送你梨花。”照片上的人笑靥如花,只是透过照片,

都能感受到她的美好。程泽蹲下身,认认真真地把花放在墓碑前。他深吸一口气,

勉强笑了笑,说:“小骗子,你倒是笑得这么开心。”风轻轻地吹了几下,

把他的泪都吹下来。他抬手擦了擦,即使徐渺没有站在他面前,也还是把头偏过去,

似乎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对不起,这么多天才来看你,

”程泽的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快听不见,“你别和我生气,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

”“他们一直把我关在家里,我没有办法出来。”程泽的眼里闪着泪光,双眼通红,

“他们又打我了,小骗子,如果你在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人欺负我了?”这些天,

他刻意忽略徐渺已经不在的事实,不去喊她的名字,似乎这样就能逃避掉一切了。可现在,

他站在这里,站在徐渺的墓碑前。他哭得像一个孩子,那些伪装的盔甲都被他卸在身后。

“你不在,真的没有人爱我了。”(四)程泽的生活如常进行着。上学,上课,下课,放学,

似乎什么都没变,但又好像一切都变了。忽而有一天,他拿起了放在桌子最底下的一本书,

却发现中间卡着什么东西。他顺着缝隙把书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也许因为在桌子下被压了太久,两张纸几乎要与这本书融为一体,粘在上面了。

张张的外面都规规矩矩的写着几个字。是他的名字。是徐渺留下的。几乎不用猜,

这个世界上,能给他留下东西的,只有徐渺了。不知何时潸然泪下,眼睛模糊一片。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那张纸。打开的书页早已被泪水浸湿,他虔诚地看着手心里的信,

却没有打开看的勇气。他麻木地坐在座位上,像失去了魂一样,双目无神,眼神死寂,

全然没有一点生气。纵然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此刻捧着这张纸,嗓子像是被堵住了般,

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每一个字都显得极为艰难。许久,他打开了信纸。

程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发现这封信,现在离我离开,应该已经过了挺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