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那摊碎镜片,像极了两颗破碎的心。
周瑞——现在是周建国了,和他好兄弟林晓宇——现在是周小北了,俩人跟被抽了骨头似的,瘫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四只眼睛空洞地望着破烂的屋顶,仿佛在参悟人生的终极奥义。
空气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气声,还有窗外越来越清晰的市井喧闹——自行车铃“叮铃哐啷”,谁家妈在吼孩子起床,远处似乎还有广播体操的音乐飘来。这一切都在无情地宣告:1980年,海城,新的一天开始了,不管你接不接受。
“呃……”最终还是林晓宇先动了动,他感觉自己这新身体饿得前胸贴后背,再瘫下去可能就直接噶了。他艰难地扭过头,看着旁边那个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我造了什么孽”的“老父亲”,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问:
“瑞哥……不是,那啥……爸?”这称呼一出口,他自个儿先打了个寒颤,差点咬到舌头。“咱俩……是不是得先冷静一下?”
周建国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把视线移过来,那眼神复杂得能开个杂货铺:有绝望,有愤怒,有荒谬,还有一丝“我现在掐死你这龟儿子算不算为民除害”的冲动。他张了张嘴,发出的还是那把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的嗓子:
“冷静?林晓宇,你告诉我,怎么冷静?我一觉醒来,从小有积蓄、前途光明的优质青年,变成了一个……一个看起来穷得叮当响、老婆没了、还带着个拖油瓶的……中年下岗职工!”
他说到“拖油瓶”的时候,眼神狠狠剐了林晓宇一下。
林晓宇不干了,噌一下坐直了,虽然因为低血糖眼前有点发黑,但嘴皮子不能输:“哎哎哎!说谁拖油瓶呢!周瑞我告诉你,就现在从法律和生物学上讲,我是你儿子!是你的法定监护人!啊呸!你是我的监护人!你得养我!再说了,你看看我!”他扯了扯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明显小了一号的蓝色运动衫,“我这模样,像是能拖得动油瓶的样子吗?风一吹我就得飘走!咱俩现在,指不定谁拖累谁呢!”
这话倒是实话。周建国看着眼前这棵“豆芽菜”,再想想自己这具仿佛被生活反复蹂躏过的身体,一股悲凉油然而生。完了,兄弟俩的暴富梦,开局就是地狱难度中的生存模式。
“行了,别嚎了。”周建国挣扎着爬起来,感觉老腰嘎吱作响。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想把好兄弟揍一顿的冲动(主要是这身体可能打不过年轻灵活的“儿子”)。“事已至此,嚎啕大哭也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得……谈谈。”
他环顾四周,这家徒四壁的,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最后,他指了指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木板床:“坐下,开个会。第一届穿越者生存与发展研讨会,现在开始。”
林晓宇撇撇嘴,但还是老实地蹭到床边坐下,主要是他也站不稳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一度非常尴尬。曾经的死党,现在的父子,这关系转换得太**,CPU都快干烧了。
“首先,”周建国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靠谱的大家长,虽然内心慌得一匹,“第一要务,是活下去。搞清楚我们现在有多少家底。”
他站起身,开始在这不足十平米的小破屋里翻箱倒柜。林晓宇也凑过来帮忙。翻找的过程堪称一场寻宝探险——主要是探寻到底能穷到什么地步。
五斗柜第一个抽屉:几件打补丁的内衣裤,一股樟脑丸味儿。
第二个抽屉:一本红塑料皮的《民兵军事训练手册》,几张泛黄的工业券。
第三个抽屉:空了。
第四个抽屉:卡住了。
第五个抽屉:终于有点干货了!一个手绢包着的东西。
周建国小心翼翼地打开手绢,里面躺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和几个硬币。
两人脑袋凑在一起,屏住呼吸数了数。
“大团结(十元)一张,五块的两张,两块的一张,一块的……五张?还有一堆毛票和分币……”林晓宇数学比较好,快速心算,“总共……四十二块三毛八分钱?!”
周建国眼前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四十二块八毛!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启动资金!在1980年,这可能是一个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但对于两个立志要当世界首富的穿越者来说,这简直是**裸的羞辱!
“还、还有这个。”林晓宇从抽屉角落又摸出一个小本本,“工会发的补助金领取证,上面好像……盖过章了,最近一笔五十块,已经领了。”也就是说,这四十二块很可能是领了补助金之后花剩下的全部。
绝望,冰冷的绝望像冬天的洗脚水,浇了两人一头一脸。
“第、第二要务,”周建国声音更沙哑了,“搞清楚我们的身份和社会关系。我是周建国,原海城国棉三厂工人,现在……好像下岗了?你是我儿子,周小北,在海城第一中学读高一……”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个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建国!小北!都几点了还不起床!门口垃圾我帮你们带走了啊!”
两人吓得一哆嗦,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恐。周建国赶紧捏着嗓子,学着记忆里原主那怂了吧唧的调调回了一句:“哎!知道了,王阿姨!麻烦您了!这就起!”
门外脚步声渐远。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瘫坐在床上。好险!差点穿帮!
“第三,”周建国压低了声音,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也是最重要的!人设!我们得维持好这对父子的人设!绝不能让别人发现我们是穿越者!不然下场可能比现在惨一万倍!”
林晓宇猛点头:“对对对!我可不想被拉去切片研究!”
“所以,我们得约法三章!”周建国伸出三根手指,“第一,在外人面前,你必须叫我爸!我必须叫你小北,或者儿子!眼神、语气、动作,都得像那么回事!绝不能露馅!”
林晓宇脸皱成了苦瓜:“……行吧,爸。”叫得无比艰难。
“第二,”周建国继续,“关起门来,没外人的时候,我们可以稍微放松点,但也不能太离谱。毕竟这隔音效果……”他指了指糊着报纸的薄墙板,“你懂的。互相称呼……就叫名字吧,林晓宇,周瑞。”
“这个好这个好!”林晓宇赶紧同意,叫爸实在太那啥了。
“第三,”周建国看着林晓宇的眼睛,无比认真,“我们得团结!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我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不,是穿到一条裤子里的……父子!必须齐心协力,才能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然后……实现我们的梦想!”
说到“梦想”,两人眼里终于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对!”林晓宇也来了精神,一拍大腿,“搞钱!暴富!说好的拳打可口可乐,脚踢万宝路呢!虽然开局是惨了点,但我们是带着金手指来的!未来的见识就是最大的本钱!”
周建国点点头,总算有了点干劲:“当务之急,是弄到启动资金。这四十二块八毛,够干嘛的?得想办法钱生钱。”
林晓宇眼珠一转,鬼点子就来了:“摆地摊!成本低,见效快!我记得80年代末,电子表、蛤蟆镜、磁带、牛仔裤,都是紧俏货!我们有信息差啊!”
“嗯,”周建国表示同意,“我这身体好像还有点钳工、电工的手艺,或许能自己做点什么东西出来卖。但本钱太小了,得选个最稳妥的。”
两人就着那四十二块八毛的“巨款”,开始头碰头地密谋起来。从讨论卖什么,到去哪里进货,再到怎么躲避打击投机倒把,越说越兴奋,暂时忘记了身份的尴尬和处境的艰难。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烧烤摊,只是背景从车水马龙的大都市,换成了家徒四壁的破小屋;梦想的起点,从几十万的年薪,变成了兜里的四十二块八毛。
“好!”周建国一锤定音,“第一步,活下去,熟悉环境,积累原始资金!目标,先成为万元户!”
“第二步,”林晓宇接口,眼睛亮晶晶的,“扩大再生产,建立我们的商业帝国!”
“还有第三步……”周建国顿了顿,表情有点古怪。
“啥?”
周建国摸了摸自己拉碴的胡子,又看看林晓宇这豆芽菜身材,叹了口气,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嘟囔:“得给你找个后妈……顺便,也给你自己踅摸个媳妇儿?这身体的本能记忆,好像对弄堂口的苏寡妇有点……咳咳。”
林晓宇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容:“哎哟喂!爸,您这就开始考虑个人问题啦?放心,儿子我肯定支持你!不过嘛,我那学霸班花秦雪……”
“滚蛋!”周建国老脸一红,“先说正事!吃饭!赚钱!”
饥饿感再次汹涌袭来。两人翻遍了屋子,只找到小半袋快见底的面粉和几个干瘪的萝卜。
“看来,”林晓宇看着这寒酸的“存粮”,悲愤地宣布,“我们穿越暴富之路的第一步,是学会怎么用萝卜和面粉,做出一顿能饿不死的饭!”
周建国看着曾经一起指点江山的兄弟,如今要围着灶台转,任命地挽起了袖子。
得,先解决温饱,再谈理想吧。
这穿越生活,真是……太他妈的接地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