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晨光里的槐花香清晨的阳光,像被筛子滤过似的,温柔地洒在青瓦白墙的小院里。
院角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细碎的白色花瓣簌簌飘落,落在石阶上、晾衣绳上,
也落在爷爷的银发上。风一吹,花瓣打着旋儿落下,铺出一层薄薄的白,
空气中满是清甜的槐花香,那是晓雅从小闻到大的味道。爷爷已经八十一岁了,背有些驼,
像被岁月压弯的老槐树,走路时需要扶着墙根慢慢挪。但今天,他起得格外早,
天刚蒙蒙亮就坐在了堂屋的竹椅上,手里攥着一个蓝布包,
指腹反复摩挲着包边缘磨损的针脚——这布包是晓雅奶奶生前留下的,几十年了,
爷爷一直用它装家里的零碎物件。竹椅旁,放着一把崭新的油纸伞,伞面上绣着淡雅的荷花,
青绿色的伞骨透着温润的木色,是他半个月前托镇上的老绣娘做的,
特意选了晓雅最喜欢的荷花图案。“爷爷,我们收拾好啦!”清脆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紧接着,孙女林晓雅挽着男朋友陈阳的胳膊走了出来。晓雅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
裙摆上缀着细碎的珍珠,是陈阳特意给她买的;脸上带着雀跃的笑意,
眼角眉梢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像极了当年第一次走出大山求学时的模样。
陈阳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整齐地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身姿挺拔,
手里拎着两个行李箱,黑色的拉杆箱上还贴着一个小小的卡通贴纸,
是晓雅昨晚特意贴上去的,脸上带着拘谨又诚恳的笑容,
眼神里藏着一丝紧张——这是他第一次陪晓雅离开家乡,
也是第一次独自承担起照顾晓雅的责任。他们要去省城打拼。晓雅考上了省城的公立医院,
成了一名护士,再过几天就要去报到;陈阳则在那边找到了一份建筑设计的工作,
已经提前联系好了住处。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开家乡,离开爷爷,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扎根。
爷爷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晓雅身上,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泛起了光亮,像盛满了星光。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枯瘦的手撑着竹椅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陈阳连忙放下行李箱,
快步上前扶住他:“爷爷,您坐着别动,小心摔着。”“不碍事,不碍事。”爷爷摆了摆手,
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老年人特有的颤音。他上下打量着陈阳,目光从他的头发一直扫到鞋子,
像是在仔细检查一件珍宝,眼神里既有审视,又有掩饰不住的担忧:“小陈啊,
一路上要坐六个小时的火车,辛苦你了,到了车上多照顾着点雅雅,她坐车容易晕车。
”“爷爷您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晕车药,还有橘子,路上会盯着她吃药的。
”陈阳用力点头,语气坚定,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晓雅的手,
“我会把晓雅照顾得妥妥帖帖的,不让她受一点委屈。”晓雅笑着挽住爷爷的胳膊,
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闻到爷爷身上熟悉的皂角味混着槐花香,鼻尖瞬间一酸。“爷爷,
您别担心我们,我们俩都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等我们在省城站稳脚跟,就接您过去享福,
到时候带您去逛公园、吃好吃的,让您看看省城的高楼大厦。”爷爷拍了拍她的手背,
粗糙的掌心带着温热的温度,嘴角咧开一个慈祥的笑容,可眼角的皱纹却绷得紧紧的,
像是在努力忍着什么。“好,好,爷爷等着,等着我们家雅雅接我去省城。”他顿了顿,
转身拿起那个蓝布包,小心翼翼地塞进晓雅手里,“这里面是爷爷给你晒的槐花干,
用开水泡着喝,清热去火,你在医院上班累,多喝水好;还有几包你爱吃的芝麻糖,
是镇上老字号的,路上饿了可以吃,比火车上的东西合口味。”晓雅接过布包,
入手沉甸甸的,指尖触到里面鼓鼓囊囊的东西,心里一阵发烫。她知道,爷爷的眼睛不好,
去年冬天雪下得大,他为了晒槐花干,每天中午都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
借着阳光挑出里面的杂质,手指冻得通红;那些芝麻糖,是他攒了一个月的零钱,
每天省着吃菜钱,特意步行三公里去镇上买的,回来时鞋子上还沾着泥。“爷爷,
您留着自己吃吧,我们在省城能买到,比家里的种类还多呢。”晓雅的声音有些哽咽,
眼眶微微泛红。“傻孩子,城里的哪有家里的合口味。”爷爷揉了揉她的头发,
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指腹轻轻拂过她的发顶,“拿着,路上用得上,
到了省城想家里的时候,泡杯槐花茶,就像爷爷在你身边一样。”陈阳看着这一幕,
心里暖暖的,又有些酸涩。他认识晓雅三年,从大学校园到毕业相恋,每次来家里,
爷爷总是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他们。春天的槐花糕,夏天的井水镇西瓜,秋天的烤红薯,
冬天的暖手炉,无一不藏着对晓雅的疼爱。这份沉甸甸的爱,
让他想起了自己过世多年的外公,心里涌起一股想要守护好这祖孙俩的决心。
2颤抖的叮咛院子里的槐花瓣还在飘落,落在三人的肩头,像一层薄薄的雪。
村口的拖拉机已经按了两声喇叭,突突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那是村东头的王大叔,
特意来送他们去镇上火车站的。“该走了,爷爷。”晓雅咬了咬嘴唇,强忍着眼泪,
扶着爷爷的胳膊往外走。爷爷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着什么,鞋底蹭着青石板路,
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走得很稳,可陈阳却发现,他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连带着扶着晓雅的胳膊,都在轻轻晃动,像是风中摇曳的槐树叶。到了村口,
拖拉机突突地响着,排气管冒着淡淡的青烟,王大叔探出头来喊:“晓雅,小陈,快上车吧,
再晚就赶不上七点的火车了,镇上到火车站还要四十分钟呢!”晓雅应了一声,
转身想跟爷爷道别,却见爷爷突然拉住了陈阳的手。爷爷的手很粗糙,
布满了老茧和深深的皱纹,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变形,
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洗不掉的泥土痕迹,可力气却意外地大,紧紧地攥着陈阳的手腕,
像是在托付一件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小陈,”爷爷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
带着明显的颤抖,像是被风吹得变了调,每一个字都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说出来,
“爷爷有句话,要跟你说,你一定要听仔细了。”陈阳心里一紧,连忙点头,身体微微前倾,
耳朵凑近爷爷:“爷爷,您说,我听着,记在心里呢。”爷爷抬起头,
目光紧紧盯着陈阳的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郑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像是在确认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否值得托付。他的嘴唇动了动,干裂的嘴角微微颤抖,
半天才说出第一句话:“我家雅雅,从小就娇惯着长大,她奶奶走得早,我一个人拉扯她,
没让她受过什么委屈。”晓雅站在一旁,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想起小时候,
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爷爷抱着她哭了好久,比她还疼;想起高中时晚自习回家,
爷爷总是拿着手电筒在村口等她,无论刮风下雨;想起考上大学时,
爷爷把家里仅有的积蓄都塞给她,说“别省着,吃好穿好”。这些画面在脑海里闪过,
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她有时候脾气倔,认死理,可能会跟你闹小别扭,
”爷爷的声音越来越颤抖,眼角开始泛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眼眶里打转,“但你要让着她,
不许跟她吵,更不许……不许欺负她。”陈阳用力点头,喉咙有些发紧,
语气无比诚恳:“爷爷,您放心,我绝对不会欺负晓雅的,不管她怎么闹,我都会让着她,
哄着她,不会跟她发脾气。”“不是‘绝对不会’那么简单。”爷爷摇了摇头,
攥着陈阳手腕的手又紧了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有些硌得陈阳生疼,
可陈阳却一动不动,任由他攥着。爷爷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急切:“我是说,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动手打她,一根手指头都不行!”这句话,爷爷说得格外用力,
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身体也微微晃了晃,像是支撑不住似的。晓雅再也忍不住,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爷爷的手背上。她哽咽着说:“爷爷,
您别担心,陈阳他不会的,他从来都舍不得跟我大声说话,上次我跟他吵架,
还是他先道歉的呢。”“我知道,我知道小陈是个好孩子。”爷爷转过头,
看了一眼哭成泪人的孙女,眼神里满是心疼。他抬手,用袖子轻轻擦了擦晓雅的脸颊,
粗糙的布料蹭得皮肤有些痒,可晓雅却觉得无比温暖。可他自己的眼睛里,
却有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皱纹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像落在土坯墙上的雨渍。他很快就别过脸去,把头转向一边,不想让孩子们看到自己落泪,
可肩膀的颤抖,却暴露了他的不舍。阳光照在他的银发上,泛着淡淡的银光,
那些未干的泪水,像珍珠一样挂在眼角的皱纹里。“爷爷老了,不中用了,走路都走不稳,
不能陪在雅雅身边护着她了。”爷爷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颤抖得更厉害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以后,雅雅就交给你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她,
护着她。她在医院上班辛苦,有时候受了委屈不敢说,你要多留意,多安慰她;她胃不好,
不能吃太辣太凉的东西,你要盯着她按时吃饭;她胆子小,晚上不敢一个人在家,
你要尽量早点回去陪她。”爷爷絮絮叨叨地说着,把晓雅的喜好和习惯一一叮嘱给陈阳,
像是在交代一份详尽的清单。陈阳认真地听着,一一记在心里,眼眶也渐渐湿润了。
“要是你敢欺负她,敢打她……”爷爷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然后一字一句地说,
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就算我走不动路了,爬也要爬去省城,找你算账!
我虽然老了,可还有力气护着我的孙女!”这句话说得不重,却像一块石头砸在陈阳的心上,
让他瞬间红了眼眶。他能感受到爷爷话语里的爱与牵挂,也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膝盖碰到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哽咽:“爷爷,您放心,
我向您保证,这辈子都会好好对晓雅,护着她,绝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更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如果我做不到,您怎么罚我都可以!”爷爷看着他,缓缓松开了手,
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可眼泪却流得更凶了。他转过身,
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桃木牌,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安”字,
边缘被摩挲得光滑圆润。这是他去年秋天特意去山上的寺庙求来的,为了求这个平安符,
他凌晨四点就起床,拄着拐杖爬了两个小时的山路,膝盖都磨破了。“给雅雅戴上。
”爷爷把桃木牌递给陈阳,声音轻柔,“让它陪着她,平平安安的,在外面少受点苦。
”陈阳接过桃木牌,小心翼翼地系在晓雅的脖子上,桃木牌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
带着爷爷的体温和心意。晓雅低头看着胸前的桃木牌,泪水掉得更凶了,
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安”字,像是握住了爷爷的牵挂。3槐树下的凝望“快上车吧,
真的要晚了!”王大叔又在催促了,手里的方向盘轻轻转动着,“再磨蹭,火车可不等咱们!
”晓雅擦了擦眼泪,一把抱住爷爷,手臂紧紧地环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爷爷,您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药,别舍不得花钱买吃的,
我们会经常给您打电话的,您要是想我们了,也可以给我们打。”“哎,哎,
”爷爷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哽咽,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你们路上小心,
到了省城记得第一时间给我报平安,别让我担心。”陈阳也上前,给爷爷鞠了一躬,
腰弯得很低:“爷爷,我们走了,您多保重身体,我们放假就回来看看您。
”两人拎着行李箱,一步三回头地登上了拖拉机。拖拉机的车厢是敞开的,铺着一层稻草,
晓雅和陈阳坐在稻草上,趴在车帮上,使劲地朝爷爷挥手:“爷爷,再见!您快回去吧,
外面风大!”爷爷站在原地,也挥着手,脸上努力挤出笑容,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
不停地往下掉。他的身体抖得厉害,只好扶着旁边的老槐树,粗糙的手掌紧紧抓着树干,
指甲抠进了树皮的纹路里。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
拖拉机缓缓开动,突突的声响越来越远,扬起一阵尘土,把爷爷的身影渐渐笼罩。
晓雅看着爷爷越来越小的身影,眼泪止不住地流,她知道,爷爷肯定还站在那里,
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爷爷确实没有动。他站在槐树下,
望着拖拉机消失的方向,挥着的手久久没有放下。风一吹,槐花瓣落在他的脸上,
混着泪水一起滑落,冰凉冰凉的。他的眼睛里,只剩下满满的不舍,像是要把孙女的身影,
牢牢地刻在心里,刻在岁月的褶皱里。他想起晓雅小时候,扎着两个小辫子,
总是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喊“爷爷,爷爷,等等我”;想起她第一次上学,
背着小小的书包,哭着不肯松开他的手,说“爷爷,我不想上学,
我想跟你在家”;想起她考上大学时,兴奋地抱着他转圈,大声说“爷爷,
我考上省城的大学啦,以后我能带你去省城了”;想起她带陈阳回家时,
羞涩地躲在陈阳身后,偷偷地看他,脸上带着幸福的红晕。一幕幕画面在脑海里闪过,
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转眼间,他的小孙女就要离开他,去遥远的省城了,
以后再也不能每天看到她的笑脸,再也不能给她做她爱吃的槐花糕了。
“要好好的啊……一定要好好的……”爷爷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可刚擦干,新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怎么也擦不完。阳光渐渐升高,槐花瓣还在簌簌飘落,落在他的肩头,落在他脚下的土地上,
铺成一层薄薄的白。村口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剩下爷爷一个人,拄着老槐树,望着远方,
身影单薄而孤寂,像一尊定格在时光里的雕像。他就那样站了很久,直到太阳升到头顶,
直到再也看不见拖拉机的影子,直到双腿麻木,几乎站不住了,才慢慢转过身,扶着墙根,
一步一步地挪回小院。院子里的槐花还在飘,可刚才的欢声笑语,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满院的寂静和淡淡的离愁。他走到堂屋的竹椅旁坐下,拿起晓雅刚才用过的茶杯,
杯壁上还残留着一点温度,带着晓雅常用的茶叶的清香。他把茶杯紧紧抱在怀里,
像抱着什么珍宝,浑浊的眼睛里,又一次泛起了泪光。远方的火车上,
晓雅摸着脖子上的桃木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和树木,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掏出手机,
给爷爷发了一条短信:“爷爷,我们坐上火车了,您快回去休息吧,别着凉了,爱您。
”过了很久,手机才收到回复,只有简短的五个字:“好,照顾自己。”晓雅能想象到,
爷爷是戴着老花镜,用颤抖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打出来的,可能还打错了好几次,
才删删改改发出这五个字。陈阳坐在她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