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里有一个房间是锁着的,顾清辞知道,那是林晚晴以前的画室。沈墨琛从不允许她靠近。
她像一个**控的木偶,穿着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学着不属于自己的习惯,活在一个死去的女人的影子里。每一个细节的“像”,都像是在她心上刻下一刀,提醒着她只是一个廉价的替代品。
只有在深夜,回到那个属于她(但似乎也不完全属于她)的房间,她才能卸下所有伪装,拿出自己的设计草图,在台灯下疯狂地画图。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是顾清辞。
这天,沈墨琛带回来一条钻石项链。项链很美,款式是几年前的经典款。
“晚晴二十岁生日时,我送了她一条一样的。”他走到她身后,亲手为她戴上冰凉的项链,动作看似温柔,眼神却透过她,落在遥远的过去。“她很喜欢。”
顾清辞看着镜子里那个戴着名贵项链、穿着华服、模仿着另一个女人的自己,胃里一阵翻涌。
“很漂亮。”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道。
沈墨琛似乎满意了,唇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那是他这些天来,第一次露出类似“愉悦”的情绪。
顾清辞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他满意的,不是她顾清辞,而是她身上越来越浓的“林晚晴”的影子。
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完美复刻一个逝去的幻影。
夜深人静,她坐在窗前,看着山下城市的灯火。那些温暖的、属于普通人家的光,离她那么遥远。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钻石项链,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摘下项链,小心地放回首饰盒。然后,她从行李箱底层,翻出哥哥送她的那条已经有些褪色的银质小鱼项链,重新戴在脖子上。
微凉的金属贴着她的皮肤,带来一丝真实的、属于“顾清辞”的慰藉。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三年,听起来那么漫长。她只能紧紧抓住这深夜里片刻的真实,像抓住救命稻草。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隔壁的主卧里,沈墨琛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握着一个早已停止走动的怀表,表盖内侧,是林晚晴温柔的笑脸。
他成功地打造了一个“完美的影子”,可为什么,心里的那个洞,似乎并没有被填满,反而……更空了?
一个月后,沈墨琛决定带顾清辞参加一个私人性质的朋友聚会。
出发前,他亲自“检查”了她的装扮。一条林晚晴常穿的香槟色蕾丝长裙,头发微卷披散,淡粉色的唇彩,脖子上戴着他送的那条钻石项链。
“很好。”他打量着她,目光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复制品,“记住,少说话,多微笑。晚晴不喜欢在人多的时候高谈阔论。”
顾清辞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所有情绪,温顺地点了点头。
聚会地点在一家高级私人会所。到场的大多是沈墨琛从小到大的朋友,非富即贵。当他们看到沈墨琛身边站着的顾清辞时,原本热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了几秒,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脸上,充满了震惊、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墨琛,这位是……”一个穿着花哨衬衫的男人率先开口,他是沈墨琛的发小,赵煜。
“顾清辞,我的妻子。”沈墨琛揽住顾清辞的腰,语气平静地宣布。他用了“妻子”这个词,而不是“未婚妻”或“女朋友”,显然是为了省去不必要的解释,也断绝了其他人的某些念头。
“妻子?!”众人更是哗然。沈墨琛对林晚晴的深情他们都有目共睹,怎么会突然娶了一个和晚晴如此相像的女人?
顾清辞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让她无所适从。她努力维持着沈墨琛要求的“温婉微笑”,肌肉却僵硬得发酸。
整个晚上,她都像个精美的摆设,安静地坐在沈墨琛身边。听着他们谈论着她完全不熟悉的领域——马术、游艇、海外投资。他们偶尔也会提及学生时代的趣事,那些往事里,或多或少都有林晚晴的影子。
“还记得吗?晚晴那次非要自己烤蛋糕,结果把墨琛家厨房差点炸了!”“是啊,晚晴骑马可厉害了,比我们这些男的都强。”“墨琛,你书房里那幅《星空》还是晚晴画的吧?真是才女……”
每一次“晚晴”这个名字被提起,顾清辞都能感觉到沈墨琛揽着她腰的手会下意识地收紧,而他那些朋友的目光,则会若有似无地瞟向她,带着比较,带着唏嘘。
她像个透明人,却又被迫承载着所有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回忆。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活跃。赵煜端着酒杯坐到沈墨琛旁边,带着几分醉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的几个人,包括顾清辞,听得清清楚楚:
“墨琛,说真的,刚开始吓我一跳。太像了!不过……”他打了个酒嗝,笑嘻嘻地看向顾清辞,目光带着轻佻的审视,“仔细看,还是不一样。晚晴眼神没这么……嗯,怎么说,没这么硬。这位顾**,学得挺用心的,差点以假乱真了,不错不错!”
“学得挺用心”。“以假乱真”。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顾清辞的心脏!将她这一个月来所有的隐忍、屈辱和挣扎,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众人面前。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替身,但被如此直白地、轻蔑地当众点破,那种难堪和羞辱感,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她猛地站了起来,身体因为愤怒和耻辱而微微颤抖。脸上那副温婉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真实的、带着棱角的愤怒。
“赵先生,”她的声音不再轻柔,带着冰冷的尖锐,“我不是演员,不需要‘学’谁,更不需要得到您的‘不错’评价!”
一瞬间,整个包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她,包括沈墨琛。
赵煜的酒似乎也醒了一半,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道:“我……我就是开个玩笑……”
“玩笑?”顾清辞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在场那些看客般的面孔,最后落在沈墨琛瞬间阴沉的脸上,“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玩笑,并不好笑。你们怀念林晚晴,是你们的事情,但请不要把我当成她的仿制品来评头论足!我有名字,我叫顾清辞!”
说完,她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里一秒钟,推开椅子,转身冲出了包间。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又凌乱的声响,像是在为她破碎的尊严奏响哀乐。
沈墨琛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没想到顾清辞会当众爆发,这完全打乱了他“平静”的替身计划,也让他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
“抱歉,她不太舒服。”他匆匆对众人说了一句,便立刻起身追了出去。
他在会所门口追上了顾清辞。夜风很凉,吹得她单薄的长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微微发抖的轮廓。
“顾清辞!”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很大,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顾清辞用力甩开他的手,回过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神却像燃烧的火焰,直直地瞪着他:“我知道!我在做我自己!沈墨琛,你看清楚,我不是林晚晴!我永远也成不了她!你要的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对不起,我做不到!”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反抗他,如此清晰地划清界限。
沈墨琛看着她泪眼婆娑却倔强无比的脸,那双与林晚晴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林晚晴从未有过的烈烈火焰,他一时竟怔住了。
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这火焰灼了一下。
但随即,被挑战权威的恼怒和被揭开伤疤的痛楚席卷了他。
“做不到?”他逼近一步,周身散发着骇人的冷气,“别忘了我们的契约!别忘了顾池还在医院里等着救命钱!扮演好你的角色,是你唯一的义务!”
“角色?”顾清辞凄然一笑,眼泪流得更凶,“是啊,角色……一个死人的角色……沈墨琛,你用钱买我的时间,买我的身体自由,但你买不起我的灵魂!”
她不再看他,转身跑到路边,迅速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沈墨琛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乱了他一直试图维持的、虚假的平静。
裂痕,已然出现,并且深可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