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
老周坐在我对面,双手紧紧攥着一个已经冷掉的馒头,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个跟了我快十年的汉子,眼圈乌黑,嘴唇干裂,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他几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林总……”他终于嘶哑地开口,“瑞科那边……刚才法务部来了最后通牒,如果九点款项还不到账,他们就会立即启动违约程序,并发律师函……我们……我们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和绝望,心脏微微抽搐了一下。老周是无辜的,公司里很多员工都是无辜的。我的计划,不可避免地会波及他们。这也是代价的一部分。
“对不起,老周。”我声音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疲惫”和“歉意”,“是我无能,连累了大家。员工的遣散费……我会尽量想办法。”
老周猛地摇头,声音带着哽咽:“林总,别这么说!跟着您干,我老周不后悔!只是……只是这不应该是我们的结局啊!那笔钱明明……”
他说不下去了。那笔救命钱被赵娜转走的事,在公司高层已经不是秘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是赵娜。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名字,足足过了十几秒,才在老周疑惑的目光中,按下了接听键,并且,打开了免提。
“林哲!九点了!瑞科那边怎么样?违约了吗?”赵娜的声音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只有迫不及待的追问,“你那边肯定违约了对吧?那高利贷的钱呢?弄到手没有?小磊这边等得火烧眉毛了!龙哥的人已经到楼下了!”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老周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的手机,脸上血色尽褪,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
我甚至能想象出赵娜此刻的样子:一定是紧握着手机,在我那间还算温馨的家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她焦虑的不是我的破产,而是她弟弟的赌债。
“违约了。”我平静地吐出三个字,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平静,但随即又被更急切的情绪取代:“违约了就好!那钱呢?高利贷的钱什么时候能到?你快说话啊!”
“钱?”我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赵娜,你觉得,一个刚刚违约、即将破产的公司负责人,还能从高利贷那里借到钱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传来。
几秒钟后,赵娜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无比,带着一种被欺骗的狂怒:“林哲!你耍我?!你根本没去借高利贷是不是?你想害死小磊!你想让我们家破人亡!你这个**!王八蛋!我告诉你,小磊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的咒骂声如同毒液,通过免提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老周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对着手机吼道:“赵娜!你还是不是人!林总为了公司都快熬干了心血!你偷了救命的钱,还有脸在这里逼他!你们赵家都是吸血鬼!”
电话那头的赵娜显然没料到老周也在,被吼得愣了几秒,随即更加歇斯底里:“周胖子!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这是我们家的家事!林哲是我老公,他的钱就是我的钱!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弟弟的命比他那破公司重要一万倍!”
“你……你不可理喻!”老周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手机,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看着这场闹剧,内心一片冰冷。是时候了。
“赵娜。”我打断她的叫骂,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说得对,我是没办法了。公司破产了,我也完了。你现在满意了吗?”
我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认命”,这似乎取悦了电话那头的赵娜,她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依旧带着埋怨:“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赶紧想办法凑钱啊!去找你那些朋友借!跪下来求他们也行!小磊等不了!”
“朋友?”我惨笑一声,“树倒猢狲散,谁还会借给我这个破产的人?”
我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快说!”赵娜立刻追问。
“你忘了?你爸的公司,赵氏企业。”我慢慢地说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你们赵家,家大业大,一百多万,对你爸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你为什么不回去求你爸?毕竟,赵磊也是他的亲儿子。”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听到赵娜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这是个她从未想过的选项,或者说,是她刻意回避的选项。她父亲赵建国,重男轻女,对赵磊这个儿子溺爱到毫无原则,但对她这个女儿,却始终有些轻视。而且赵建国极其好面子,如果让他知道赵磊又在外面欠了巨额赌债,还闹到要剁手的地步,恐怕首先遭殃的不是赵磊,而是她这个“帮凶”女儿。
更重要的是,赵氏企业……它本身,也已经是个巨大的空壳子了。只是这个消息,被赵建国千方百计地捂着,外界,包括赵娜,都还蒙在鼓里。
“你……你胡说什么!”赵娜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我爸……我爸公司最近资金也紧张……而且,不能让他知道小磊又……”
“是不能让他知道,还是你不敢让他知道?”我轻轻打断她,“赵娜,这是救你弟弟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办法了。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弟弟被剁手吗?你不是说,他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吗?”
我用她的话,反将她一军。
“我……”赵娜语塞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咬牙道,“好!我去求我爸!但是林哲,如果我爸不肯,或者钱来不及,我……我恨你一辈子!”
说完,她猛地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恢复了寂静,只有老周粗重的喘息声。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同情,有愤怒,还有一丝不解:“林总,您为什么还要……让她去求赵家?赵建国那个老狐狸,怎么可能……”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多起来的车流。
“老周,”我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才越大。毁灭之前,总要让他们先尝点甜头,不是吗?”
老周似乎明白了什么,瞳孔微微收缩,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您……您心里有数就好。”
九点整。
瑞科集团的违约通知函,准时发送到了公司的公共邮箱。电脑提示音响起,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这意味着,在法律上,我的公司,正式进入了破产程序。
几乎在同一时间,我的手机开始被各种号码轰炸——供应商的催款电话,银行的质询电话,还有……闻风而动的媒体记者。
我没有接,任由手机在桌上震动、响铃,像为这场“葬礼”奏响的哀乐。
我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办公室墙壁上的挂壁电视。调到财经频道。
屏幕上,妆容精致的女主播正在用甜美的嗓音播报着早间新闻,一片祥和。但我知道,风暴即将来临。
九点三十分,股市开盘。
好戏,开场了。
我坐回椅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接下来,是欣赏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