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男主】

京城入了秋，夜色便来得早些。暮色四合里，几辆青绸马车碾过积水的青石板路，辘辘声在渐沉的寂静中格外清晰，像是敲在人心上的更漏。顾清风坐在头一辆车里，指尖被秋意浸得微凉，挑开了窗帷的一角。外头是淅淅沥沥的秋雨，带着浸骨的寒意，将这座皇城的万家灯火都晕染成一片朦胧的光海，恍若隔世。

他今日赴了场不得不去的诗会，席间丝竹盈耳，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底下，是各家试探与机锋，字字句句都藏着不见血的刀光。他是顾家独子，这般场合自是常客，却也每每觉得倦怠，仿佛戴着一副温润如玉的面具，连呼吸都要拿捏着分寸。此刻只想快些回府，躲进自己的书斋，那一方不必时时周旋、可以喘息片刻的天地。

马车行至离顾府不远的暗巷口，却猛地一顿，车身剧烈一晃，打断了顾清风的思绪。

外头传来车夫低声的呵斥，以及几声模糊的、带着凶戾之气的低吼，像是野兽搏命前的呜咽。顾清风眉头微蹙，还未开口询问，便听得兵刃破风的锐响划破雨幕，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濒死般的闷哼，短促得令人心悸。

他心下一沉，再次掀开车帘。昏昧的雨帘中，只见几条黑影正围着一人狠厉搏杀，刀光剑影在黑暗中闪烁不定，如同鬼魅起舞。被围在中间的那人，身形颀长挺拔，动作间依稀可见曾是极好的身手，招式凌厉却已散乱，此刻步履踉跄，显是受了重伤，只是凭着一股不屈的悍勇在勉力支撑。刀光闪过，血花混着冰冷的雨水溅开，在他玄色的衣袍上洇开更深重的湿痕，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公子，是非之地，不宜久留。”随行的护卫压低声音，手已紧紧按上了腰间的刀柄，身体微微前倾，呈护卫之势。

顾清风的目光却越过混乱的打斗，落在那双眼睛上——那人被逼到墙角，背抵着湿冷斑驳的砖石，抬起的脸上沾着血污与雨水，狼狈不堪，可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像是淬了火的寒星，在绝望的深渊里燃烧着野兽般的警惕与不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濒临绝境的茫然，如同被困的幼兽。

就在那目光与顾清风对上的一刹那，仿佛有某种无形的牵连在雨夜中绷紧。围攻他的一个杀手瞅准这瞬息的空档，手中短剑如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却又狠辣无比地刺向他后心！

“住手！”

清朗的喝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骤然划破雨夜。顾家的护卫皆训练有素，闻声而动，刀光闪处，已如虎入羊群，与那些黑影缠斗在一处。那些杀手见来人势众，衣着不凡，且马车上的家徽显赫非寻常门第，互递了个眼色，竟不再纠缠，虚晃几招，便迅速退入深巷的黑暗之中，如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愈发浓重的血腥气。

巷口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水冲刷青石的滴答声，和那个倚着墙壁、正缓缓滑落的身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顾清风快步下车，冰凉的雨水立刻打湿了他锦缎的衣摆，寒意渗透肌肤。他几步走到那人面前，不顾地上的血水泥泞，屈膝蹲下身。

“你……”他刚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放轻，那人却猛地抬起头，眼神涣散，唇色苍白如纸，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只从齿缝间挤出几个破碎而沙哑的音节：“……谁……你们……是谁……”话音未落，头一歪，身体彻底软倒，已然昏死过去，额角无力地磕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闷响。

顾清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骤然紧缩。凑近了才看清，这人有着一张极为年轻的面庞，不过二十上下年纪，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即使陷入昏迷毫无知觉，那紧蹙的眉宇间也依旧凝着一股化不开的孤傲与深沉痛楚。

“公子，此人来历不明，浑身是伤，恐惹麻烦……”老成的护卫上前一步，低声劝阻，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顾清风沉默片刻，雨水顺着他清隽的脸颊滑落。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拂开黏在青年额前那已被血水和雨水湿透的黑发，指尖传来的温度滚烫得吓人。他动作顿了顿，随即毫不犹豫地解下自己肩上的墨色织锦斗篷，那内里还带着他身体的些许暖意，轻柔而稳妥地盖在了那不住颤抖、冰冷湿透的身体上，将那张年轻而苍白的脸也掩去了大半。

“带回府里，”他的声音不大，在淅沥雨声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传入每个护卫耳中，“小心些，别惊动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