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没有响起。
在沈酌扣下扳机的前一瞬,尖锐的警报声如同利刃,划破了美术馆虚伪的宁静。
“呜——呜——!”
红色的警示灯在展厅各个角落旋转闪烁,映得怀瑾脸上那点残余的惊愕也明明灭灭。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惊慌的叫喊和杂乱的脚步声取代了之前的低语。
“有入侵者!封锁所有出口!”保安的吼声透过扩音器传来。
和“上一次”一模一样。
沈酌的枪口依旧稳稳指着怀瑾,眼神却冰冷地扫过四周。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三秒后,侧面的应急门会被撞开,四名持枪的“保安”(实为对方组织的武装人员)会冲进来,不由分说地向他们所在的位置倾泻子弹。
……三。
怀瑾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脸上那种混杂着震惊和凝重的表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荒诞的、了然的嘲讽。他甚至对着沈酌,极轻地扯了一下嘴角。
……二。
……一!
“砰!”
侧面的应急门应声被粗暴地撞开,黑影闪现。
沈酌几乎在门被撞开的同一瞬间动了!他没有理会怀瑾,身体如同猎豹般向右侧的巨型装饰柱后扑去!子弹追着他的身影,狠狠咬在柱子和地板上,溅起一串火星和碎石屑。
另一边,怀瑾的动作同样迅捷得超乎常人,他矮身、翻滚,手中的那个黑色装置脱手飞出,精准地砸中最先冲进来的那名**的面门,伴随着一声惨嚎,他本人已借力滑入了一个视觉死角。
枪声、警报声、惨叫声、玻璃碎裂声……瞬间将这片优雅的艺术空间变成了血腥的战场。
沈酌靠在柱后,冷静地更换弹夹。他能听到怀瑾那边传来短促而高效的射击声,每一次枪响,都几乎伴随着一声闷哼或倒地声。
他们依旧在各自为战,如同过去无数次交锋一样。但莫名的,沈酌脑海里浮现出最后坠楼时,怀瑾那双同样惊愕的眼睛。
“砰!”
一颗流弹不知从哪个角度射来,擦着柱子的边缘,折射后钻入了沈酌小腿。一阵剧痛传来,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听到怀瑾的方向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
视野开始模糊,失血带来的冰冷感迅速蔓延。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沈酌最后看到的,是怀瑾从掩体后倒下的身影,胸口一片殷红。
2
“……嗬!”
沈酌再次从自家床上弹起,心脏狂跳,小腿被子弹撕裂的痛感似乎还残留着。
窗外,天光依旧刚刚亮起,闹钟显示:7:00AM。
他猛地掀开被子,检查自己的小腿——皮肤光滑,没有任何伤痕。
但那份疼痛的记忆,如此清晰。
他快步走到客厅窗前,看向对面。
对面阳台空无一人。但沈酌能感觉到,在那扇单向玻璃后面,一定也有一双眼睛,正带着同样的惊疑与沉重,审视着这个“崭新”的旧世界。
这一次,沈酌没有按部就班地洗漱着装。他直接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便装,检查了贴身携带的武器和装备,毫不犹豫地出门,径直走向对面那栋公寓楼。
他必须确认。确认那个荒谬的猜想。
怀瑾的公寓门牌号,他早已烂熟于心。站在那扇厚重的防盗门前,沈酌没有犹豫,直接按响了门铃。
门内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门上的电子猫眼亮起了微弱的红光。
沈酌知道,里面的人正在看他。
他对着猫眼,用清晰而冰冷的声音,说出了一段只有他们两人,以及他们各自背后最高层级才知道的、关于三个月前东南亚那次秘密交锋的暗语确认码。
门内,传来了极其细微的、手枪保险被打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门锁转动的声音。
门被拉开一道缝隙。怀瑾站在门后,身上还是那件黑色丝质睡衣,头发微乱,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紧紧盯着沈酌。他手中握着的枪,枪口微微下沉,但手指仍扣在扳机护圈上,随时可以抬起射击。
“看来不是做梦。”怀瑾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毫无暖意。
“我们陷入了时间循环。”沈酌陈述事实,语气平静得像在汇报天气。
怀瑾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循环?然后呢?伟大的沈酌特工是来宣读解决方案,还是来执行最后一次清除任务?”
“清除你无法打破循环。”沈酌的目光扫过怀瑾握枪的手,“上一次,我们都死了。”
“所以?”
“所以,在找到打破循环的方法前,”沈酌顿了顿,迎上怀瑾探究的目光,“我们需要暂时……避免直接冲突。”
怀瑾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五秒,仿佛在评估他话里的每一个字的真伪。最后,他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有意思。和宿敌手拉手探索世界末日?行啊,陪你玩玩。”
他话音未落,手腕却猛地一翻!枪口瞬间抬起!但目标却不是沈酌,而是沈酌身后的楼梯拐角!
“砰!”
一声消音器处理过的闷响。
几乎在怀瑾动作的同时,沈酌也动了!他侧身、拔枪、瞄准一气呵成!子弹射向楼梯上方!
两声沉重的倒地声几乎同时传来。
一个穿着维修工服装的男人倒在楼梯拐角,眉心一个血洞。另一个从上一层楼梯探出身的**,被沈酌一枪命中咽喉。
“你的‘尾巴’?”怀瑾挑眉,语气带着惯有的嘲讽。
“是你的‘问候’?”沈酌冷静回应。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结论——即使他们想要暂时休战,他们身后的势力,以及这个循环本身裹挟的死亡脚本,也不会答应。
3
第二次循环的“死亡”来得更快。
他们试图避开美术馆那个明显的陷阱,转而从外围调查数据盒的真正来源。结果在一条暗巷里,遭遇了威力巨大的遥控炸弹。剧烈的冲击波将两人一同掀飞,沈酌在失去意识前,只看到怀瑾被火焰吞没的衣角。
第三次循环。
他们决定分头行动,沈酌去调查“棱镜”组织在本市的据点,怀瑾则去追查数据盒的运送链条。沈酌在潜入据点时触发了未知的防御机制,整个据点瞬间被高压电流覆盖。而在电流窜遍全身的剧痛中,他仿佛通过某种诡异的链接,听到了怀瑾那边传来的、被利刃割喉的、短促的闷哼。
第四次循环。
他们尝试更激进的方法,直接去控制最初任务目标——那个携带数据盒的科学家。在科学家下榻的酒店,他们与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未知小队狭路相逢。激战中,怀瑾为了挡住射向沈酌后背的子弹,被一枚高爆手雷的破片击中腹部,鲜血染红了酒店昂贵的羊毛地毯。沈酌拖着他躲进房间,看着他因失血过多而迅速苍白的脸,和那双渐渐失去神采却依旧带着嘲弄的桃花眼,直到怀瑾的手彻底冰冷。
第四次从床上醒来时,沈酌坐在床边,久久没有动。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但他却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疲惫。那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灵魂在一次又一次无望的重复中被磨损的麻木。
他走到窗前,看向对面。
怀瑾也站在阳台上,这一次,他没有拿望远镜,只是凭栏远眺,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模糊,透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和……疲惫。
他似乎感觉到了沈酌的视线,缓缓转过头。
隔着一十米的距离,两个不死不休的宿敌,在经历了四次花样翻新、却结局注定的死亡后,第一次如此平静地对视。
没有杀意,没有挑衅,甚至没有探究。
只有一种同样深不见底的、共享着某个恐怖秘密的……茫然。
怀瑾抬起手,对着沈酌的方向,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枪的手势。然后,他对着自己的太阳穴,轻轻一点,脸上露出一个极其短暂、也极其复杂的,近乎苦笑的表情。
仿佛在说:看,又回来了。
沈酌沉默地看着,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4
第五次循环。
他们再次在美术馆碰面,几乎是踩着死亡的节点。这一次,他们没有试图改变任何事,只是像两个旁观者,冷眼看着事件按照固有的轨迹上演。
当武装人员冲进来,子弹横飞时,他们甚至没有寻找最佳的掩体,只是凭借肌肉记忆躲避着。
流弹。又是那颗该死的、角度刁钻的流弹。
沈酌看着它旋转着,向着自己的眉心飞来。时间仿佛被放慢,他能清晰地看到子弹划破空气的轨迹。
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去躲。
他甚至偏过头,想看看怀瑾那边的情况。
他看到怀瑾也正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
然后,剧痛传来。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他听到怀瑾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干涩的沙哑,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看来,只有你是我唯一的常量。”
【第二章完】
第三章第25次循环·休战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