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岁这年,我做了两件大事:一是考公上岸,
二是强行“嫁”给了大我九岁被全村视为灾星哑巴鳏夫。所有人都说我疯了,
怜悯我被这哑巴下了蛊,只有他知道,我对他蓄谋已久。1我推开余枫家的木门。
他正在院子里劈柴,看见我,斧头停在空中。我走过去,把手机递到他眼前。“看,
我考上了,分到县里。”他放下斧头,在裤子上擦擦手,才接过手机。他抬头看我,
眼睛亮了一下,嘴角动了动,想笑,又忍住。他比划着,意思是我厉害,为我高兴。“余枫,
”我叫他名字,“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你。”他看着我,等我说下去。“我们结婚。
”这几个字砸出去,他像被烫到,猛地后退一步,背撞上柴堆。他用力摆手,摇头,
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指自己,又指我,摆手,再指指院子外面,
意思是村里人会说闲话,我父母会不同意,他配不上。“你别慌,”我逼近一步,
“不结婚也行。”他停下动作,疑惑地看我。“我反正要跟你在一个户口本上。
”我盯着他的眼睛,顿了一下,故意放慢声音,“要不然,你当秦军?
”他眼睛一下子睁圆了,脸从白转到红,脖子都红了。他张嘴,发不出声音,急得去摸口袋,
掏出那个旧本子和铅笔。他手抖着写字。“别胡说。”我把本子推回去。“我没胡说,你选。
要么当我男人,要么当秦军。”他握着铅笔,手指用力到发白。他写“你不能这样”。
“我能。”我拿回我的手机,“你等着看。”村里人很快都知道我考上县里的公务员了。
几个人聚到余枫院子门口探头探脑。王婶嗓门大。“小睇,真出息了!给咱村长脸!
”李伯也走过来,拍拍我肩膀。“好孩子,以后是干部了。”我笑了笑,走到院子中间,
扫了一眼围过来的人。余枫想往屋里躲,我一把拉住他手腕。他僵住了。“谢谢李伯,
谢谢各位叔婶。”我提高声音,“今天有两件喜事。第一件,我考上了,
第二件……”我停顿一下,感觉到余枫的手腕在我手里发抖。“我准备和余枫结婚。
”话音刚落,四周一下子静了。大家互相看,眼神碰来碰去,没人说话。余枫用力想抽回手,
我攥得更紧。李伯咳嗽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小睇,”他声音沉下去,
“我们都知道余枫对你有恩,你感恩,是对的。但报恩不是这个报法,
你不能把自己下半辈子搭进去。”王婶接话。“是啊,他啥情况你不知道?
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找个……你图啥?”后面有人小声嘀咕。“克亲的……”“就是,
枫娃人是不坏,但这事不行……”余枫的头低下去,不再挣扎。我看着李伯。“李伯,
我知道你们好心,但我不是报恩。”“那你是为啥?”李伯问。“我为我自己。”我说,
“我十八岁就认定他了,我外婆走了,这村里,我就他一个亲人。”“你爹妈知道吗?
”王婶问。“他们没资格知道。”我回答,“我跟他们早没关系了,我的事,我自己定。
”李伯皱眉。“你年轻,想得简单!你以后在县里上班,同事领导怎么看?
你找个……找个说不了话的,还比你大那么多!”“我看不了那么远。”我说,
“我就看眼前,眼前,我就要他。”“他要不起你!”李伯声音大了点,“余枫,你自己说!
”2所有人的目光砸在余枫身上。余枫猛地抽回手。他脸色惨白。他对着李伯,对着所有人,
开始比划,动作又快又乱。他指自己,摆手,指我,再摆手,用力摇头。他掏出本子写字,
手抖得写不成形。他撕下纸,塞给李伯。纸上写着“我配不上小睇,我会害了她,
我不结婚”。李伯把纸递给我看。我看着余枫。“你说了不算。”余枫抬头看我,眼睛红了。
李伯叹气。“小睇,你讲点道理。”我转向余枫,“四年前我问了你的,你要负责我,
就必须负责一辈子,你自己答应的。余枫,你看着我。”余枫不动。我伸手,扳过他的脸。
“你告诉我,你一点不想?”他眼泪掉下来,砸在我手上。周围人安静地看着。李伯又叹气。
“小睇,这事……”“李伯,”我打断他,“手续怎么办?我户口现在单独一本,
他的也是单独一本,我俩结婚,得去镇上办证吧?”李伯张张嘴,没说话。王婶拉李伯袖子。
“这……这算啥事啊……”我看着余枫。“你点个头,或者摇个头。点头,我明天就去扯证。
摇头,我立马走,以后不回这个村。”余枫不动,也不看我。时间一点点过去。
他慢慢抬起手。他比了一个动作。他点头了。周围响起抽气声。我笑了。李伯看看我,
又看看余枫,最终挥挥手。“散了,都散了吧!”人群议论着慢慢走开。院子里就剩我们俩。
余枫还站在原地,低着头。我走过去,拉住他的手。他跟着我走,但手是僵的。3进了屋,
我关上门。他立刻把手抽回去,背对着我。我走过去,站到他身后。“你生气了。
”他不理我。“你点头了。”我说,“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点头了。”他还是不回头看我。
我心里有点堵。我走到他面前,挡住他。“余枫,你说话。”他猛地抬头看我,
眼睛还是红的。他指指自己的嘴,用力摆手,然后指向外面,又指向我,
最后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我知道他的意思。他说他是个哑巴,还是个瘟神,
我逼他点头,是在害我自己。“我不怕。”我说。他转身要走开。我拉住他胳膊。“你站住!
”他停下,但不回头。“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今天说?”我声音有点哑,
“你以为我喜欢被他们指指点点?”他肩膀动了一下。“秦军妈知道我考上了。
”“他们带着秦光耀,在回村的路上。李伯接的电话,他悄悄告诉我的。”余枫猛地转过身,
看着我。我吸了口气,继续说。“他们为什么回来?你猜不到?秦光耀20了,要钱,
要房子,要娶媳妇。我是他们女儿,现在有工作了,是棵摇钱树。”余枫着急地比划,
意思是让我躲开,或者拒绝。“我怎么躲?”我问他,“我一个刚出校门的,
在县里人生地不熟。他们是我爹妈,能闹到我单位去,让我领导同事都知道我是个不孝女。
他们能天天堵我门口,我一个人,怎么扛?”余枫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声音。
他眼神复杂。“你也不要我。”我加了一句,声音低下去。我感觉眼睛发酸,我努力忍着,
让眼泪就在眼眶里转,不掉下来。我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那你让我怎么办?
余枫,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我的眼泪在眼眶里积满了,视线有点模糊。
我眨了一下眼,眼泪掉了下来。余枫看着我脸上的泪痕。他伸出手,想碰,又缩回去。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掏出本子,飞快地写。字迹很乱。“我可以帮你,钱,我存了钱,
都给你,让他们走。”我摇头。“我不要钱,我要人。”他写“我命不好”。“我命硬。
”我说,“我跟你,看谁克得过谁。”他又写“你会后悔”。“我后悔四年前没直接睡了你。
”我说。4他手一抖,铅笔差点掉了。他耳朵尖红了。我们站着,都不说话。
只有我偶尔吸鼻子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很慢地,用袖子擦掉我脸上的泪。
他的手有点粗糙,刮得我脸痒。我抓住他的手,贴在我脸上。“余枫,”我叫他名字,
“我不是逼你,我是求你,你给我当靠山。有你在,他们就不敢往死里逼我。我们领了证,
就是一家人。他们闹,也没用。”他看着我,眼神软了下去。他抽回手,在本子上写。
“你真的想好了?不后悔?”“想好了。”我说,“不后悔。”他低头,又写。
“你爹妈来了,我怎么说。”“你不用说。”我握紧他的手,“你站我旁边就行。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头。我松了口气。天已经黑透了,村里静悄悄的。
“他们今晚住县里,明天一早肯定到。”我转身看余枫,“我们不能等。”余枫看着我,
眼神里有询问。“明天天不亮,我们就走。”我说,“去镇上,民政局开门就进去,
把证领了。”余枫愣住,随即用力摇头。他掏出本子写。“太快,你再想想。
”“我想了四年了。”我走过去“你点不点头?不点,我现在就走,以后你再也见不着我。
”他看着我,最终还是点头了。“好,睡觉,早点起床。”我熟门熟路走进他睡觉的里屋,
躺到床上。被子有皂角和阳光的味道。余枫站在门外,不动。“进来睡觉。”我说。他摆手,
指指外面的屋。“余枫,”我叫他,“我数三下,你不进来,我明天就去县里,找我爹妈,
跟他们走。一,二……”“三”还没出口,他跨过门槛走进来。他走到墙角的旧椅子旁,
坐下,背对着我。我没再逼他。闭上眼睛。我根本没睡着。听着外面的虫鸣,
听着他轻微的呼吸声。5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听到动静,睁开眼,
看到他正把一件外套轻轻盖在我身上。我抓住他手腕。他吓了一跳,想缩回去。“几点了?
”我低声问。他指指窗外,天还是黑的。我看了眼时间,六点半。“走吧。”我坐起来。
我们摸黑出了门。村子还在沉睡,只有几声狗叫。余枫推出他那辆旧摩托车。我坐到后座。
他启动车子土路颠簸,我环抱住他的腰,他身体僵了一下。风吹在脸上,有点凉。
天边开始泛白。到了镇上,天刚蒙蒙亮。民政局大门紧闭,我们蹲在马路牙子上等。
余枫一直低着头,手指抠着地上的裂缝。“你反悔了?”我问他。他摇头,掏出本子写。
“怕你后悔。”“把心放肚子里。”我说。太阳升起来,街上人多了。卖早点的摊子支起来,
香味飘过来。我肚子叫了一声。余枫站起来,走到早点摊,买了包子和豆浆,递给我。
八点差十分,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来开门。我们第一个走进去。工作人员打着哈欠坐下来。
“办什么?”“结婚。”我说。工作人员看我们一眼。“双方自愿吗?”“自愿。”我说。
工作人员看向余枫。“你呢?自愿吗?”余枫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他有点急,用力点头。
工作人员皱眉。“他不能说话?这得本人明确表示同意才行。”我碰了碰余枫的胳膊。
“你写给她看。”余枫赶紧掏本子,手有点抖。他写下“自愿”,把本子递过去。
工作人员看了看。“身份证,户口本。”我们把证件递上去。她核对信息,在电脑上操作。
“照片带了吗?”我和余枫都愣住了。忘了。“隔壁有照相的,快照快洗,加钱就行。
”工作人员指指旁边。我们赶紧跑出去,照相馆刚开门。我们坐在红布前,摄影师指挥。
“靠近点,笑一笑。”我往余枫那边靠了靠。余枫身体绷得像石头。“咔嚓。”照片洗出来,
我们跑**政局。工作人员把照片贴到红本本上,盖上钢印。“好了。
”她把两个红本本推过来。我拿起一本,翻开看。照片上,**着余枫,他没笑,表情严肃。
我把属于他的那本塞到他手里。“拿好。”我说,“现在开始,你是我男人,我是你老婆。
”他握着那个红本本,手指收紧,指节泛白。我们走出民政局,太阳明晃晃地照下来。
我刚把结婚证揣进兜里,一抬头,就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三个人。我爹,周月,秦光耀。
他们直勾勾地盯着我们。周月先冲过来,手指差点戳到我脸上。“秦睇!
你真跟这个哑巴搞到一起了!还领证了?”6周月周月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红本子,
撕成两半扔在地上。“不算数,我当妈的没点头,这证就不算!”她尖叫。
秦军秦军冲上来要打余枫。“你个哑巴瘟神敢拐我闺女!”我挡在余枫前面。“打,
往这儿打!打完我直接去验伤,送你进去。”秦军举着拳头停住。
我的弟弟秦光耀蹲下去捡那撕碎的结婚证,咧着嘴笑。“姐,
你就跟这么一个废物哑巴结了婚?。”围观的人围上来,指指点点。余枫身体在抖,
想把我往后拉。我死死站定。民政局工作人员跑出来。“干什么,这里不许闹事!
”周月一**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你们要给我做主啊,我闺女被这个哑巴骗了,
你们不能给他们证啊,他这是骗婚!”工作人员皱眉。“阿姨,人家双方自愿,手续齐全。
”“不全!”秦军吼,“我们是她爹妈,我们没同意!”我看着他们,
开口:“我十八岁生日第二天,我们就去公证处断了关系。白纸黑字,你们按了手印。忘了?
”人群哗然。周月哭声停了一下,又加大:“那是你逼我们的,不作数,
我生了你就该管你一辈子!”“管我?”我冷笑,
“管我就是把我卖给六十岁老头换彩礼给你儿子娶媳妇?”这话一出,周围炸了。
“六十岁老头?”“卖女儿啊这是!”“我的天……”周月脸涨红,
跳起来指我:“你胡说八道!”秦光耀冲我喊:“姐你别不知好歹,王老板有钱,
你跟了他吃香喝辣!”“那你跟去啊。”我说,“你叫他爹,给他当儿子,遗产都是你的。
”秦光耀被噎住。秦军指着余枫,对围观的人喊:“你们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哑巴。
克死爹妈老婆的瘟神,我闺女是大学生,是干部,他能配得上?他迟早克死我闺女!
”余枫的脸彻底没了血色,他往后退,想挣脱我的手。我死死攥住他。“他配不上,
谁配得上?”我声音拔高,“配那个六十岁的王老板?还是配你们眼里那些能当我爹的男人?
就因为他们能给钱,帮你们儿子?”我拉起余枫的手,举高。“我告诉你们,我男人,余枫,
他比你们干净,比你们像个人,我就要他!”工作人员上前。“别吵了,再闹报警了!
”周月扑过来抢我手里的另一本结婚证。“给我!撕了它!”我躲开,她撞到余枫身上。
余枫被她撞得踉跄,却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把。周月站稳,愣了一下,随即推开他。
“别碰我,瘟神!”我看着余枫苍白的脸,和他刚刚下意识伸出的手,心里一抽。
我拿出手机,按了三个数字,把屏幕亮给他们看。“滚,现在滚。不然我就报警,
告你们扰乱公共秩序。”秦军盯着那屏幕,不动,料定我不会报警。我按下通话键。“喂,
110吗?我这里……”“我们走!”秦军猛地打断我,狠狠瞪了我一眼,
拉起还在骂骂咧咧的周月和秦光耀,挤开人群走了。7人群慢慢散开。余枫还站在原地,
低着头,看着地上被撕碎的红纸片。我弯腰,一片片捡起来。他蹲下,帮我一起捡。
他的手在抖。我把所有碎片收拢,小心放进口袋。“撕碎了也好。”我开口。
他抬头不可置信的看我。我笑了,“撕碎了以后我俩就离不了婚了。”我拉起他。“走,
回家。”他不动。我回头看他。他抬起手,很慢地比划。他指指我,指指自己,
然后双手交叠,放在心口,最后,摇了摇头。我抓住他比划的手。“你刚看到了。”我说,
“他们说话不算话,公证了说不算,断绝关系了还能找上门。为什么?因为我考上了,
卖的钱更高了。”余枫低着头。“外婆走了。”我看他,“我身边没人了,你再往后退,
他们就能把我绑去嫁给老头。余枫,你真想看我死?”他猛地抬头,眼睛通红。他嘴唇哆嗦,
隔了好久,抬起手,手指颤抖着比划。“以后我在这里。”我鼻子一酸,用力点头。“好,
记住你说的。”到了村口,我没回家。我直接去了村长李伯家。李伯正在院子里抽烟,
看见我们,他站起来。“李伯,”我开门见山,“我今天和余枫领证了。在镇上,
碰到我爹妈,他们闹到民政局,把结婚证撕了。”李伯烟掉在地上。“撕了?”“撕了。
”我把碎纸片掏出来给他看,“他们说公证不作数,骂余枫是瘟神,
说要把我绑回去嫁给六十岁老头换彩礼。”李伯脸色难看。“他们真这么干?
”“街上的人都听见了。”我说,“李伯,村里人都敬重您。您给句话,这事,村里管不管?
”李伯捡起烟,踩灭。“管,你们手续齐全,就是合法夫妻。他们再来闹,村里不答应。
”“谢谢李伯。”我从李伯家出来,又去了王婶家,去了隔壁赵叔家,去了村头小卖部。
我把同样的话说了一遍。给他们看口袋里的碎纸片。“他们骂余枫是瘟神,要克死我。
”“他们要把我卖给老头。”村里人听完,有的叹气,有的骂我爹妈不是东西。
余枫一直跟在我身后,沉默地看着我。回到家,我问余枫,“你怪我吗?把事闹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