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带着沁骨的凉意，敲打着南家别墅巨大的落地窗。水晶吊灯的光线过于明亮，将客厅里每一张或冷漠、或讥诮、或怜悯的脸都照得清晰无比。

南笙站在客厅中央，身上还是那件素雅的月白色旗袍，与这个奢华却冰冷的环境格格不入。她刚结束一场为期半月、耗费心神的海外文物修复工作，疲惫尚未洗去，就被推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审判席上。

脚下放着她简单的行李箱，里面大多是各种修复工具和几件常穿的素色衣物，与这个家相关的华丽服饰和珠宝，她一件未动。

“南笙，事情你也清楚了。”主位上的南父，南城锦，声音里带着久居上位的疏离，甚至懒得多做铺垫，“亲子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你并非我南家血脉。念在十八年情分，这些，”他推过一张薄薄的支票，“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从今以后，你与南家，再无瓜葛。”

支票上的数字不小，足以体现豪门“慷慨”。一旁的南夫人，曾经亲切唤她“笙笙”的女人，此刻只是别开脸，用丝帕按了按并不存在的眼角。而那个依偎在南夫人身边、眉眼与南夫人有几分相似、却带着一丝怯懦与贪婪的女孩，就是真正的南家千金，南晓晓。

南晓晓被找回来已经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南笙明显感觉到这个家温度的骤降。直到今天，靴子终于落地。

“姐姐……”南晓晓怯生生地开口，声音细弱，“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晓晓，你道什么歉？”南家真正的少爷，南笙名义上的弟弟南浩宇，立刻护犊子般地瞪向南笙，“该走的是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南笙没有看那刺眼的支票，也没有理会南浩宇的叫嚣。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南城锦脸上，声音清冽，听不出半分波澜：“这十八年，多谢养育。钱，不必了。”

她微微颔首，行的是古礼，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与这个浮躁世界格格不入的端庄。随即，她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轮子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滚动声，决绝地走向大门。

没有哭诉，没有纠缠，甚至没有一丝留恋。这份超乎寻常的平静，反而让准备看她失态落魄的几人有些错愕。

“南笙！”南城锦在她身后沉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离开南家，你身无分文，能去哪里？靠什么生活？你那套摆弄破瓶烂罐的玩意儿吗？”

南笙脚步未停，只在玄关处微微侧首，光影在她完美的侧颜上投下一道静谧的轮廓。

“不劳费心。”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那个富丽堂皇却毫无温度的世界。雨丝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落叶的气息。南笙深吸一口气，胸腔中弥漫开的，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自由。

她，南笙，前世是宫廷造办处顶尖的古物修复匠人，一手“点石成金”的技艺曾让无数破损的国宝重焕光彩。一场意外，让她成了这个现代豪门的假千金。十八年来，她冷眼旁观这个家族的虚伪浮华，唯一让她感到慰藉的，便是这个世界依然有无数蒙尘的古物，等待着手艺人的唤醒。

身无分文是真的。原主卡里那点可怜的零花钱，在离开前，她也留在了房间抽屉。如今，她全身上下，除了这身衣服和行李箱，便只有口袋里皱巴巴的几百块现金，以及……行李箱夹层里，那只用软布仔细包裹着的、布满裂纹的旧瓷碗。

那是她上周在一个旧货地摊一眼相中的。碗是宋代影青釉，品质极高，可惜碎得厉害，几乎成了几十片碎瓷，在旁人看来已是垃圾。但南笙能看到它曾经的莹润光华。她花光了当时身上仅有的钱买下它，本打算闲暇时慢慢修复，如今，这却成了她安身立命的唯一本钱。

拦了辆出租车，司机听说她要去城南最老旧破败的棚户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她好几眼，似乎无法理解这个气质清冷、穿着体面的姑娘为何要去那种地方。

南笙靠在后座，闭目养神。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前世在四壁漏风的工坊里，就着一盏油灯，用自制的鱼鳔胶，一点点将碎裂的钧瓷海棠盘拼接如初的场景。物质固然重要，但技艺，是刻进她灵魂里的东西，是任何人都夺不走的财富。

用最后几百块，在南城最杂乱的老街区租下了一个仅有十平米、家徒四壁的单间。房间潮湿，墙皮剥落，但有一扇朝北的窗，光线稳定，正适合做修复用的工作台。

安顿下来后，南笙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只碎瓷碗取出，在唯一的旧木桌上铺开软布，将碎片一一排列。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无价之宝。

接着，她取出随身携带的帆布工具包，里面是她根据记忆和现代材料能寻到或自制的最好替代品：各种型号的毛笔、刻刀、细砂纸、放大镜、一盏可调光度的台灯，以及几个小瓷瓶，里面是她用特殊法子提炼、融合的胶剂和矿物颜料。工具简陋，远不及前世，但核心的技艺在手，足矣。

她没有立刻开始粘接。而是先净手，焚起一支味道极淡的安神香（这是她最后的奢侈），让心神彻底沉静下来。然后，她拿起最大的一片碗底，指腹轻轻摩挲着断面，感受着瓷胎的细腻与岁月的磨蚀。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而深邃，仿佛能穿透瓷片，看到它千年前在窑火中诞生的模样。

“老伙计，”她对着满桌碎片，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自信的弧度，“以后，就靠你我相依为命了。”

夜色渐深，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陋室里，只有台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笼罩着桌边那个沉静如水的女子，和她手下那些等待着被赋予新生的破碎过往。

她知道，明天，将是新的开始。用这双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手，和这个名为“直播”的现代器物，去叩开这个世界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