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带那个男人回家的那天,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脸上带着一种我许久未见的、近乎谄媚的笑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门,
声音甜得发腻:“小晚,来,叫爸爸。以后李叔叔就是你们爸爸了。”我站在客厅中央,
手里还攥着擦了一半的旧相框,相框里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那时爸爸还在,
妈妈笑得温柔,而不是现在这样。十四岁的妹妹林晚瑟缩在我身后,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
李强就站在那里,身材高大,几乎堵住了门口的光。他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皮夹克,
领口油腻,眼神像冰冷的探照灯,毫不客气地扫过我们家徒四壁的客厅,
最后落在我和妹妹身上,嘴角扯开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这就是两个丫头片子?啧,
瘦了点。”他的声音粗嘎。妈妈赶紧推了我一把:“愣着干什么!林朝,带妹妹过来,
给……给爸爸换鞋。”我僵着没动,胃里一阵翻搅。妹妹被我拖着,踉跄了一步。
李强的笑容敛去,眼神沉了下来。妈妈脸色一白,几乎是扑过来,
压低声音在我耳边厉喝:“林朝!你想害死我们吗?听话!”那一声“听话”,
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耳膜。我看着她眼底的恐慌和哀求,还有一丝我那时看不懂的绝望,
终是拉着妹妹,慢慢弯下膝盖。地板冰冷坚硬。李强满意地哼了一声,抬起一只脚,
那只沾着泥水的皮鞋几乎戳到我脸上。我颤抖着手,解开脏污的鞋带,
浓重的汗臭味和烟草味扑面而来,让我几欲作呕。妹妹在一旁小声啜泣起来。“哭什么哭!
”妈妈立刻呵斥,随即又转向李强,赔着笑,“孩子小,不懂事,强哥你别介意。
”李强没理她,换好拖鞋后,大剌剌地坐到那张唯一的破沙发上,沙发发出不堪重负的**。
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对我和妹妹说:“过来,给老子暖暖脚。这鬼天气,脚都僵了。
”妈妈几乎是推着我们过去的。那双冰凉的、带着湿气的脚,塞进我和妹妹单薄的衣襟,
贴在我们温热的肚皮上。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肤,冻得我浑身一颤。
妹妹的哭声更大了一些。“闭嘴!”李强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妹妹的哭声立刻变成了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我抬起头,看到妈妈站在一旁,
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甲掐进了肉里,脸上却依旧维持着那扭曲的笑容。那一刻,我知道,
我们的噩梦,正式开始了。我和妹妹,还有妈妈,我们都掉进了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
李强彻底占据了我们的生活,像一块肮脏油腻的抹布,
覆盖了我们家曾经有过的、微弱的温馨。他不再工作,
靠着妈妈微薄的工资和我们像奴隶一样的伺候过活。他嗜酒,酒后便是我和妹妹的噩梦。
皮带、拖鞋、随手抓起的任何东西,都会雨点般落下,
理由千奇百怪——菜咸了、地没擦干净、我们看他了、我们没看他……“看什么看?
老子是你爹!打你不应该?”这是他最常挂在嘴边的话。我们必须跪着给他递饭,
跪着给他点烟,跪着听他吹嘘那些不知真假的“江湖往事”。晚上,
给他暖脚成了固定的仪式。我和妹妹的腹部、胸口,总是留着他脚底冰冷的触感,经久不散。
妈妈呢?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瘦。她学会了在李强打我们时背过身去,
或者默默地收拾被打碎的碗碟。有时,她会在深夜偷偷抹泪,但天亮后,
又会变回那个对李强唯唯诺诺的女人。她偶尔会试图护一下我们,
结果往往是招来李强更凶猛的拳脚,连同她一起遭殃。“忍忍,小朝,晚晚,
我们得忍忍……”她总是这样泪眼婆娑地对我们说,眼神空洞,
“我们没办法……”我曾经问她,为什么非要让这个男人进门。她眼神闪烁,
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我们需要个男人撑门户……你爸爸不在了,我们孤儿寡母的,
活不下去……”我不信。爸爸在时,我们家虽不富裕,却从没有过这种屈辱和恐惧。
妹妹林晚,那个曾经爱笑爱闹的小姑娘,变得胆小如鼠,夜里常常惊醒,尖叫着缩进我怀里。
她看李强的眼神,充满了纯粹的恐惧。我以为这就是地狱的全部了。直到我高三那年。
我成绩一直很好,拼了命地学,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和妹妹唯一的出路。终于,
我拿到了那个顶尖大学的保送名额。通知下来那天,我几乎是跑着回家的,
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纸,像攥着救命的稻草。阳光似乎第一次穿透了这个家的阴霾。
我刚进门,就看到李强和他那个只小我几个月的女儿李娇娇坐在客厅里。李娇娇穿着新裙子,
脸上是骄纵的笑容。妈妈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李强斜睨着我:“保送通知书?拿过来。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把通知书藏在身后。“拿来!”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妈妈赶紧过来,拉住我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小朝,给爸爸看看……听话。
”我死死咬着牙,不肯松手。李强一把夺过通知书,扫了一眼,嗤笑一声:“哟,
还是名牌大学呢。”他随手把通知书扔给李娇娇,“娇娇,归你了。”我如遭雷击,
猛地抬头:“凭什么!那是我的!”李娇娇得意地扬着下巴,把通知书塞进自己包里。
“凭什么?”李强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凶狠,“就凭我是你老子!
好东西不让着妹妹?你还有没有点规矩?娇娇正愁没学上呢,你去参加高考,照样能考上!
”“不!我不让!”我几乎是在尖叫,积压了多年的怨恨和屈辱在这一刻爆发,
“她成绩那么烂,她凭什么顶替我!你们这是偷窃!是犯法!”“犯法?”李强狞笑一声,
一巴掌狠狠扇在我脸上,“在这个家,老子就是法!”我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眼前发黑,
跌倒在地。妈妈扑过来,不是扶我,而是抱住了李强的腿,哭着哀求:“强哥,别打了,
孩子不懂事,她让!她让的!小朝,快说你把名额让给妹妹!快说啊!”我看着她,
看着这个我称之为母亲的女人,她脸上那熟悉的、讨好的、卑微的笑容,像一把烧红的烙铁,
烫穿了我的心。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彻底死了。我没再反抗。我知道,反抗没用。
李娇娇顶替我的名字,去了那所大学。而我,在浑浑噩噩参加了高考,
勉强考上一所普通的本地大学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了学习和打工。我搬出了那个“家”,
只在必要时回去。我越来越少说话,只是冷眼看着。李强似乎很满意我的“驯服”,
打骂少了,但那种掌控一切的姿态愈发令人作呕。妈妈有时会偷偷塞给我一点钱,
被我冷冷拒绝了。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愧疚,有担忧,似乎还有别的什么,
但我不再关心。转折发生在一个周末。李强命令我回家大扫除。在清理几乎被遗忘的阁楼时,
我无意间碰落了一个满是灰尘的旧木盒。盒子摔在地上,盖子开了,
露出里面一本泛黄的笔记本。鬼使神差地,我捡起了它。是爸爸的笔迹。我一页页翻看,
里面记录着他和妈妈相识相恋的点点滴滴,记录着我和妹妹出生时的喜悦,
记录着他对我们未来的憧憬……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直到我翻到最后一页,那上面的日期,
是爸爸出事的前一天。【……最近总觉得不安。李强那个项目有问题,我发现了漏洞,
提醒他,他反而怪我多事。今天他又来找我,言语间带着威胁,让我闭嘴,
否则……希望是我想多了。】我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李强?那个李强?爸爸是建筑工人,
在一次工地“意外”坠落中去世的。当时,那个项目的负责人,就是李强!原来不是意外!
是谋杀!是李强害死了爸爸,然后一步步蚕食了我们的家,把妈妈变成了帮凶,
把我们姐妹推进了地狱!巨大的冲击让我几乎站立不稳。我死死攥着那本日记,
指甲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彻骨的冰寒和熊熊燃烧的恨意。我悄悄把日记藏好,
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妹妹。她太脆弱,不能知道。从那天起,我暗中开始调查。
利用在大学图书馆打工的便利,我查阅了当年那起事故的零星报道和工程资料。线索很少,
明显被人为抹去过。但结合爸爸的日记,足够了。我开始留意妈妈的举动。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变得有些神经质,有时会偷偷打量李强,
眼神里带着恐惧和……恨意?她开始背着李强,偷偷打电话,神色慌张。一天晚上,
我听到她和李强在卧室里压低声音争吵。“……你别想甩开我!当年的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这是李强凶狠的声音。“我只是想给孩子们留点……”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留什么留?
都是老子的!你最好安分点!”争吵以一声闷响和妈妈的啜泣结束。**在冰冷的墙上,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妈妈知道?她一直知道李强是害死爸爸的凶手?她不仅接纳了他,
还对我们隐瞒了真相?那一刻,我对这个女人最后一丝感情也消散了。几天后的一个下午,
我正在学校图书馆,接到李强气急败坏的电话:“你妈摔下楼了!在医院,赶紧滚过来!
”我赶到医院时,妈妈已经没了呼吸。警方初步调查结果是意外失足。
她是从家里楼梯上滚下来的,后脑磕在了尖锐的台阶角上。
李强在医院走廊里扮演着悲痛欲绝的丈夫,
哭嚎着:“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啊……”我看着他那张虚伪的脸,
看着他眼角挤出的那几滴鳄鱼的眼泪,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意外?哪有那么巧的意外!
就在她可能泄露秘密的时候?妹妹林晚哭得几乎晕厥,趴在我怀里,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搂着妹妹,目光穿过医院嘈杂的人群,
与李强那双隐藏在“悲痛”下的、冰冷而警告的眼神对上。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
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是他干的。是他杀了爸爸,现在又杀了妈妈。地狱空荡荡,
魔鬼在人间。既然法律制裁不了他,那么,就由我来。妈妈的葬礼简单而冷清。
李强甚至没掉几滴眼泪,就开始翻找妈妈的遗物,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嫌她没留下什么值钱东西。妹妹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恐惧中,更加依赖我。我紧紧抱着她,
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低声说:“晚晚,别怕。姐姐在。姐姐会保护你,
会让所有欺负我们的人,付出代价。”她仰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迷茫,
但更多的是信任。从那天起,我开始不动声色地筹划。李强有个习惯,
每年生日都要大办一场,邀请他那些狐朋狗友来家里吃喝炫耀,
显示他“家庭美满”、“事业有成”。今年是他的五十大寿,
他早就放出风声要办得风风光光。这就是我的机会。寿宴前一周,我以“彻底打扫,
迎接宾客”为由,回到了那个令人作呕的房子。李强对此很满意,指挥着**这干那。
我顺从地忙碌着,趁他不注意,悄悄检查了厨房老旧的煤气管道接口,
用工具极其轻微地拧松了其中一个连接处,让它平时缓慢泄漏,不易察觉,
但在大量使用煤气时,可能会加速溢出。我又偷偷藏起了厨房窗户的钥匙,
把那扇窗从外面卡死。寿宴当天,家里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喧闹不堪。
李强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满面红光,接受着那些酒肉朋友的奉承。李娇娇穿着名牌裙子,
像个花蝴蝶似的在人群中穿梭。妹妹林晚也被要求打扮好出来待客,她脸色苍白,
紧紧跟在我身边。我拍了拍她的手背,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宴席达到**,
众人觥筹交错,吵嚷着让李强切蛋糕。厨房里,几个帮工正在同时使用煤气灶炒菜、烧汤,
火力开到最大。我悄无声息地溜进与厨房仅一墙之隔的储物间,那里放着煤气总阀。
外面是震耳欲聋的喧哗声、碰杯声、笑闹声。就是现在。我深吸一口气,
猛地拧开了煤气总阀,开到最大!嘶——微弱的、令人心悸的气流声被外面的嘈杂完美掩盖。
我迅速退出储物间,混入人群,拉起妹妹的手:“晚晚,跟姐姐去阳台透透气。
”妹妹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我。我们穿过喧闹的客厅,走向通往阳台的玻璃门。身后,
是李强志得意满的大笑,是那些宾客虚伪的恭维,是煤气无声无息地弥漫、积聚,
与空气中浓重的烟酒味、饭菜味混合……我握着妹妹冰凉的手,推开了阳台的门。
微凉的夜风吹拂在脸上。身后,是即将吞噬一切的深渊。我没有回头。指尖在口袋里,
轻轻按下了遥控器的开关。那是我用旧零件组装的,一个简单的火花发生器,
连接着厨房插座背后微小的电路。“噗——”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骤然亮起的刺目火光,
从身后吞噬了整个客厅。热浪裹挟着破碎的杂物,猛地扑向阳台。
巨响、尖叫、玻璃碎裂声、燃烧的噼啪声……瞬间取代了所有的喧闹。
我紧紧捂住妹妹的眼睛,把她搂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挡住可能飞溅的碎屑。
她的身体在我怀里剧烈颤抖。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将夜幕撕开一道猩红的口子,
也映亮了我毫无表情的脸。热浪裹挟着木屑、碎玻璃和难以名状的焦糊气味扑面而来,
阳台的窗帘瞬间卷曲焦黑。巨大的爆炸声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
更尖锐、更混乱的惨叫声、哭嚎声从身后的炼狱里迸发出来,像无数把钝刀子割裂空气。
我紧紧捂着林晚的眼睛,把她整个身子按在自己怀里,感受着她剧烈的、小动物般的颤抖。
她的呜咽被淹没在身后的喧嚣和我胸腔里冰冷如铁的沉寂里。“别看,晚晚。
”我的声音出奇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很快就结束了。”结束?不,
这只是开始。李强和他那宝贝女儿或许葬身火海,或许没有。但这把火,
烧掉的不仅仅是那具肮脏的皮囊和虚伪的繁华,
更是过去几年压在我们脊梁上的那座名为“屈辱”和“恐惧”的大山。
消防车和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小区的宁静。红蓝闪烁的光交替打在我脸上,
映不出半分惊慌,只有一片燃烧后的灰烬般的冷。有救援人员冲上阳台,看到我们姐妹,
愣了一下,迅速引导我们下楼。楼下已经围满了惊魂未定的邻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搂着林晚,站在人群边缘,身上披着救援人员给的毯子,低着头,
扮演着受惊过度、楚楚可怜的女孩角色。
“造孽啊……怎么就爆炸了……”“老李家今天不是做寿吗?
多少人啊……”“听说李强和他那个女儿都没跑出来……”“啧啧,就剩下这俩姐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