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三年了,我捂不热一块石头,也守不住一个活死人。离婚吧,晏顾尘。
温念把最后一块湿毛巾拧干,搭在床头柜上。
屋里没开灯,就在大厅透进来一点昏黄的光,不敢看清躺在床上的人。一个虚拟的。
她每天的活儿,到这就算干完了。
给床上的人擦身,**,换衣服,处理排泄物,再擦身。一天两次,雷打不动。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顾晏尘。”她对着那个人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她也习惯了。他希望能回应,那就不是植物人了。
温念窗走到边,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外面是院子,院子里种着几棵桂花树。这个季节,桂花早谢了,左边光秃秃的树杈子,在夜风里张牙舞爪。
楼下大厅里传来婆婆尖利的声音。
“哎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儿子躺在床上跟死人一样,儿媳妇又是个不下蛋的鸡!我顾家就是造了什么孽啊!”
紧接着是小姑子顾思的声音,阴阳怪气地帮腔:“妈,你小声点,嫂子在楼上呢。人家现在可是我们家的大功臣,晏尘的‘药’呢,离了她,晏尘可怎么办呀?”
“呸!什么功臣!我看她就是克我们家!要不是她,晏尘能出车祸吗?结婚才半年,就把我儿子克成了活死人!扫把星!”
温念面无表情地听着。
这些话,她听了三年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一开始她还要哭,会委屈,会跑下楼去跟她们吵闹。吵闹那天,她根本就不在场。吵闹进顾家,没花过他们一分钱,反而把自己的嫁妆都贴进去了。
可没用。
她们不听。她们只认准一件事,就是她温念,毁了顾晏尘,毁了顾家。
后来,她午休了。
心,也麻了。
她拉上窗帘,转向床边。
她从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布包里,掏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还有一个**红色印泥盒。
“顾晏尘,”她把纸放在床头柜上摊开,声音很平静,“我们离婚吧。”
纸的最上面,印着协议四个黑体大字:协议书。
“这三年,我仁至义尽了。”温念拉起顾晏尘的手。那只手,曾经签过上亿的契约,指点江山。现在,却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皮肤很白,因为常年不见光亮,白得有点病态。
“你妈说得对,我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我还年轻,我得为自己活一次。”
她的大拇指,按在红色的印泥上,沾满了墨水。
然后,她抓住他的手,对准协议书上乙方签名的位置。
“你放心,我什么都不要。房子,车子,存款,股份……这些本来就不是我的,我都不要。我净身出户。”
她的声音,有点颤。
她以为自己早就心如止水了,可真到了这一刻,心还是像被针扎了一番。
疼痛。
她抓住他的手,往下按。
就在他的指印上,快要拂纸面的那一瞬间。
一滴滚烫的眼泪,从她的眼睑里掉下来,正好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很烫。
温念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还有多久没哭过?
想,已经忘记哭是什么感觉了。
就在这一秒,她感觉自己握着那只手,想要……轻轻地,动一下。
这不是一次被人忽视的时刻。
是他的手指,蜷缩着。
温-念猛地抬头,死死地趴在床上的人。
他的眼皮,在昏暗的光芒下,希望……在颤动。
一下,又一下。
就像一只被困在茧里很久的蝴蝶,正拼了命地,想要挣脱出来。
温念的心,刚才提到了光滑的子眼。
她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是幻觉吗?
一定是幻觉。
这三年来,她出现过无数次这样的幻觉。
结局,都是失望。
她自嘲地笑了笑,准备继续按下复印键去。
可这一次,她手中的那只手,却突然,反过来,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虽然,力道很小。
但是,那确实确实是一个“握”的动作。
温念的心脏“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僵在原地,就像被施了定身法。
然后,她看到,床上那个躺在三年级的男人,被所有的医生,都判了穷人。
他长长的睫毛,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最后,他慢慢地,慢慢地,睁开眼睛。
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曾经,里面盛满了星辰,并且,让她看不懂的,冷漠。
可现在,那双眼睛里,一片茫然。
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第一次看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他的视线,很慢,很慢地,聚焦。
最后,凸显了她的腹部。
屋子里很安静。
静得能听见无处不在的呼吸声。
楼下,婆婆的咒骂声,还在继续。
温念看着他,他也在看着温念。
四目相对。
已经很久很久了。
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他用一种、奇妙的沙哑、又奇妙的声音,轻轻地,吐出一个字。
“……疼。”
温念的眼泪,又忍不住了,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下去。
离婚协议书,从她的手中滑落,飘落在地上。
她却忘记捡了。
她也忘记了,自己刚才,要走了。
她只知道。
顾晏尘。
他醒了。
导语:他醒了,看我的眼神,像刚出生的奶狗,又湿又软。
温念的第一反应,不是喜悦,是慌乱。
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按床头的呼叫铃,可她的手,还被顾晏尘握着。
她想抽回来,他却握得更紧了。
“你……你先放手,我去叫医生。”她的声音颤得不成样子。
顾晏尘看着她,那双茫然的眼睛里,想要拥有另外一点情绪。
是依赖。
他没有放手,而是用那双刚睁开的眼睛,贪婪地,一寸一寸地,描画着她的脸。
愿望,注定她刻进脑子里。
“医生……对,医生!”温念终于反应过来,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按下了呼叫铃。
刺耳的**,划破了顾宅的宁静。
楼下的咒骂声,却止了。
紧接着,是婆婆和顾思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怎么了?不是晏尘出事了?”婆张兰女士一边跑上楼,一边吵架。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
张兰和顾思悦冲了进来,三个人,还跟着几个佣人。
当她们看到眼前这一幕时,所有人,都石化了。
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看到,那个躺在三年级的活死人,睁着眼睛。
她们看见,那活死人,正紧紧地,抓着那扫把星的手。
“晏……晏尘?”张兰的眉毛颤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思悦更加夸张地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
顾晏尘的目光,从温念的脸部移开,缓缓地,转向门口那群人。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觉醒。
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看到了一群不怀好意的闯入者。
“啊——!醒了!我儿子醒了!”张兰这才反应过来,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她像疯了一样,朝床边扑了过来。
“晏尘!我的儿啊!你终于醒了!你吓死妈妈了!”
她想去抱顾晏尘,手刚伸过去,就被顾晏尘,下意识地,躲开了。
他不仅躲开了,还更用力地,往温念身边缩了缩。
他抓着温念的手,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张兰的手,就那么,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中。
“晏尘,你……你怎么了?我是妈妈啊,你不认识妈妈了吗?”
顾晏尘看着她,眼神,更加清醒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温念的手,抓得更紧了。
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温念感觉自己的手腕,都快被他捏碎了。
“他刚醒,可能……不太认识人。”温念无奈,硬着头皮,替他解释。
“不认识我?他怎么可能不认识我?”张兰不信邪,又想凑过去。
“你别过来!”
顾晏尘终于开口了。
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抗拒的。
张兰再次,僵住了。
顾思悦也跑了过来,拉住她妈。
“妈,你别急。哥他刚醒,肯定脑子还虔诚。我们等医生来了再说。”
话音话音刚落,家庭医生和几个,就提着医药箱,火急火燎地赶到了。
“顾先生醒了?”为首的李医生,也是一脸震惊。
他快步走到床边,拿出听诊器和手电筒,开始给顾晏尘做检查。
顾晏尘很抗拒。
他谁也不让碰。
只要有陌生人靠近,他就死地抓住温念,有人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就像一只,护食的,小狼狗。
最后,李医生没办法了,只能对温念说道:“顾太太,你来安抚一下顾先生。我们需要给他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温念只好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顾颜尘,别怕。他们是医生,是来救的。”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
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顾晏尘看着她,那双觉醒的眼睛里,渴望着,出现一丝松动。
“不……不……”他还是点头。
“听话。”温念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拍拍了他的后背。
这个动作,她做了三年。
已经有了,一种本能。
顾晏尘想说,很喜欢这个动作。
他紧张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了。
他看着温念,过了很久,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李医生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开始检查。
量血压,测量心率,用手电筒照他的瞳孔……
整个过程,顾晏尘都,一动不动。
可是,他抓着温念的手,却始终没有采取。
查询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奇迹!这简直就是医学史上的奇迹!”李医生激动得满脸通红,“顾先生的体征,一切正常!除了身体还有些虚弱,其他,没有任何生命问题!”
“那我儿子,他……他怎么想认识人了?”张兰急切地问道。
李医生皱了皱眉。
“这个……从刚才的情况来看,顾先生的大脑,可能因为长时间的缺氧,受到了一些损伤。具体来说,是哪一部分的损伤,还需要去医院,做更详细的脑部CT才能确定。”
“不过,最大的可能,是……”
“什么?”
“是失忆。”
失忆?
主人皆,愣住了。
“那……那他还能恢复吗?”
“这个不好说。有些病人,可能过了一段时间,受到一些**,就恢复了。也有些病人,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了。”李医生说。
张兰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从前,那么意气风发,那么不可一世的儿子。
现在,却像个三岁的孩子,傻乎乎地,依赖着一个,他最讨厌的女人。
她心里,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
医生和护士,都走了。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张兰和顾思悦,站在床的另一边,看着顾晏尘,想靠近,又不敢。
顾晏尘的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就是温念。
他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希望,怎么都看不够。
温念被他看得清清楚楚,浑身不自在。
她想分割,抽回来。
可她一动,他就抓得更紧。
“那个……你饿不饿?”温念无奈,没话找话,“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顾晏尘看着她,没有说话。
只是,点了点头。
温念松了一口气,刚想站起来。
他却,突然,又开了口。
他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又充满了惊奇,仔细地,小心翼翼的,好奇。
他用那把,沙哑的哑光子,轻轻地,问起,他醒来后的,第二个问题。
“你……是我的……老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