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来的那天,北京的天空难得湛蓝。
我请了年假,早早去车站接他们。看到他们拎着大包小包土特产从出站口走出来,在人群里焦急地寻找我的身影时,我的鼻子瞬间就酸了。
我冲过去,一把抱住我妈,把脸埋在她温暖的颈窝里,所有的委屈和心酸,在那一刻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却又被我死死地压了回去。
“妈,我好想你们。”
“傻孩子,这才多久没见。”我妈拍着我的背,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看你,都瘦了。”
我爸在一旁,憨厚地笑着,默默地接过我手里所有的行李。
我强撑着笑脸,带他们上了我叫的专车。一路上,我妈兴奋地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像个孩子。
“溪溪啊,这就是你们住的小区?真漂亮!比我们那儿好多了!”
“那是,妈,等会儿让您看看我们的家,我布置得可温馨了。”我嘴上笑着,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巨石。
周凯没有来接站,他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我提前跟爸妈解释,说他公司临时有紧急项目,走不开。
我妈通情达理地点点头:“男人嘛,事业为重,我们懂。”
可我懂,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失落。
回到家,周凯果然不在。房子被我打扫得一尘不染,客房的床品换了新的,陽台上摆满了盛开的鲜花。
我妈满意地环顾四周,不住地夸我能干。
我笑着应着,转身进了厨房,开始准备丰盛的晚餐。
那些天,我像一个上满了发条的陀螺,不知疲倦地旋转着。
我包揽了所有的开销。从爸妈往返的高铁票,到每天出去吃饭的餐费,再到各个景点的门票,给他们买的衣服、鞋子,给老家亲戚带的伴手礼……每一笔钱,都从我的卡里划出去。
周凯每天准时回家吃饭,吃完饭就把碗一推,缩进书房打游戏,或者干脆说要加班,整晚不露面。
他对我爸妈,客氣又疏离。我爸想找他聊聊天下大事,他三两句就以“您说的这些我不懂”给堵了回去。我妈炖了汤让他多喝点,他会客气地说“谢谢阿姨”,然后把碗放在一边,一口不动。
他完美地扮演了一个“置身事外”的客人角色。
更让我感到羞辱的是,那天我带爸妈去全聚德,结账的时候,我爸抢着要付钱,我俩在柜台前推搡。周凯站在一旁,插着口袋,饶有兴致地看着,然后,当着我爸妈的面,他笑着对我说了句:
“林溪,这是你的家事,我就不干涉了。”
那一瞬间,收银员和周围食客投来的异样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我的背上。
我爸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我妈则用力地把我拉到一边,把银行卡塞给了服务员。
那一顿饭,后面的时间里,再也没有人说话。
我妈的异常,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
她趁着周凯在书房,把我拉到陽台,压低了声音问我:“溪溪,你跟妈说实话,你跟小周……是不是吵架了?”
我眼眶一热,差点就溃不成军。
但我不能。我不能让我爸妈为我担心。
我用力挤出一个笑容,摇摇头:“没有啊妈,他就是工作太忙了,压力大,您别多想。”
我妈定定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
她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只是伸手摸了摸我的脸,眼神里全是心疼:“孩子,你要是受了委屈,一定要跟家里说。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原定一周的行程,在第五天就仓促结束了。
我妈说,老家的邻居临时有急事,需要他们回去帮忙。
我知道,这是借口。
去送站的那天,下起了小雨,天气阴沉沉的,就像我的心情。
检票口,我妈红着眼眶,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硬要塞到我手里。
“溪溪,这钱你拿着。穷家富路,别委屈了自己。你爸说,那十万块首付,我们当时给少了,让你在婆家直不起腰……是我们对不住你。”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我死死地抱着我妈,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不要她的钱,可她说什么都不要,趁我不注意,把卡塞进了我的口袋里。
“照顾好自己。”这是我妈上车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看着高铁缓缓驶出站台,我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月台上,雨丝夹杂着冷风,吹得我浑身冰凉。
那张薄薄的银行卡,在我口袋里,却重得像一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那是我的父母,倾其所有,想要维护的、我那点可怜的体面。
而这份体面,被我的丈夫,周凯,亲手撕得粉碎。
回到家,空荡荡的客厅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
周凯从书房里出来,看到我,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总算走了。”他伸了个懒腰,语气轻松,“说实话,你爸妈也真是的,来一趟花那么多钱,吃吃喝喝的,多浪费。一点都不知道省心。”
我麻木地站在玄关,看着他那张因为“解脱”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
心底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屈辱、心寒、愤怒……所有的情绪在那一刻汇聚成一股寒流,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我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争吵。
我只是看着他,非常非常平静地说了一句:
“周凯,你说的对。”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我换下鞋,径直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门外,是他略带困惑的自言自语:“这就对了嘛……”
门内,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我没有哭。
因为我知道,从这一刻起,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这场由他制定的游戏,既然已经开始,那就要彻底地玩下去。
只不过下一次,规则,要由我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