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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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台阶中秋之夜,本该是团圆欢庆之时,

但墨氏一族的祠堂却笼罩在一派令人窒息的肃穆里。巨大的圆月像一只惨白的眼睛,

冰冷地注视着这座百年祖宅,飞檐斗拱在月光下投下扭曲的暗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林秀跟在父母身后,踏上通往祠堂正门的青石台阶。晚风带着浸入骨髓的凉意,

吹动她素色的裙摆。她低眉顺目,和往常一样,

扮演着那个温顺、沉默、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儿。然而,就在迈步的瞬间,

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九、十、十一……?心头微微一沉。昨天,前天,

乃至过去十九年里的每一个中秋,这段台阶明明只有十级。今夜,却莫名多出了一级。

那多出来的一级,石色略显青苍,与其他被岁月磨得光滑的台阶格格不入,

仿佛是从地底突然长出来的一般。她没有声张,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将这异样牢牢刻在心里。理性在告诉她,这绝不可能,

石阶岂会一夜之间多出一级?但在这座充斥着陈规旧习和怪力乱神传言的祖宅里,

任何“不可能”都似乎有了发生的土壤。祠堂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沉甸甸的阴森。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但在这股庄重的香气之下,

林秀敏锐的鼻子却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令人不安的腐肉气味。

那气味源自于供奉在巨大先祖牌位前的三牲祭品。那猪头、全羊和鸡鸭,在跳跃的烛光下,

颜色显得异常鲜亮,甚至亮得有些诡异。族人们按照辈分和地位肃立两旁,鸦雀无声。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林秀身上,那些目光复杂难辨,有怜悯,有冷漠,

有习以为常的麻木,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即将到来的“仪式”的期待。

林秀能感觉到母亲在她身边细微的颤抖,而父亲,则始终不敢与她对视。

族长墨守诚站在香案前,身穿繁复的玄色礼服。他年过五旬,面容清癯,

蓄着修剪得宜的短须,平日看去不怒自威,此刻脸上却带着一种沉痛的庄重。他缓缓转身,

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林秀身上。那目光,深沉如古井,带着一种审视祭品般的考量。

“列祖列宗在上,”墨守诚的声音洪亮,在空旷的祠堂中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颤,

“今有墨氏女林秀,生辰至阴,命格清奇,易通鬼神。此乃天意,选其为引,

于子时开启‘阴阳宴’,连接阴阳两界,慰我先祖,佑我墨氏,福泽绵长,香火永续!

”话音落下,祠堂中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泣,来自几位心软的女眷。但更多的,

是一种集体性的、令人心寒的沉默的认可。林秀微微垂着头,长发掩住了她半张脸,

也掩住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光芒。易通鬼神?真是好借口。

她想起自己偷偷翻阅的那些被列为禁书的家族古籍残卷,上面零碎记载的“阴阳宴”真相,

绝非族长口中这般冠冕堂皇。那更像是一种喂养,一种用鲜活的生命和灵魂,

去满足某种不可言说之存在的贪婪。仪式性的宣告结束后,族人们开始依次上前焚香祝祷。

林秀被允许暂时退到偏厅休息。说是休息,实则是一种变相的看守。

她坐在冰冷的梨花木椅中,指尖冰凉。借口更衣,她在一位旁系婶母的“陪伴”下,

走向祠堂后侧那间窄小的净房。经过一条幽暗的回廊时,一阵压低嗓音的对话,

从一扇虚掩的侧门后隐隐传来。是族长墨守诚和他最倚重的账房先生的声音。

林秀立刻放轻了脚步,身体下意识地贴近墙壁的阴影里。“……都安排妥当了?

”是墨守诚的声音,褪去了在众人面前的沉痛,显得异常平静。“族长放心,一切按旧例。

合欢酒已备好,阵法也已检查过三遍,绝无纰漏。”账房先生恭敬地回答。“嗯。

”墨守诚顿了顿,声音里忽然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近乎贪婪的期待,“林秀这丫头,

魂灵确是近百年来最为纯净的一个。老祖宗们……这次定能‘吃撑’了。

”账房先生发出一声低低的、谄媚的笑声:“那是自然,族长英明。墨氏有您主持大局,

必能再兴盛百年。”“吃撑”……这两个字像两把冰锥,狠狠刺入林秀的耳中,

瞬间冻结了她全身的血液。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怀疑,在这**裸的两个字面前,

得到了最残忍的证实。她不是去“慰藉先祖”的光荣祭品,她只是……食物。

献给那些早已异化、贪婪的“祖先”的一顿美餐。回到偏厅,林秀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但眼神深处,那点冰冷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恐惧依然存在,

但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求生的本能和被践踏尊严的愤怒,正迅速将其压过。晚些时候,

她被带回自家那座偏僻的小院。父母跟在她身后,一路无话。直到进入屋内,

母亲才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她,失声痛哭起来:“秀儿……我苦命的儿啊……你别怪爹娘,

这是……这是你的命,也是我们墨家女儿的荣耀啊……”父亲站在一旁,嘴唇翕动,

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别过脸去。荣耀?林秀任由母亲抱着,身体僵硬。

用女儿的性命换来的家族荣耀,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她看着父母,

他们也是这吃人体系下的受害者,却早已被驯化,甚至成了帮凶。内疚感像潮水般涌上,

但随即被更强的理智压下。如果顺从是死,反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夜深人静,

父母的房间里早已没了动静,或许是愧疚得无法入眠,或许是强迫自己接受“命运”。

林秀悄无声息地起身,像一只灵巧的猫,溜出了房门。

她没有走向大门(那里必然有人看守),

而是绕到屋后那间堆放杂物、几乎被遗忘的破旧柴房。凭借儿时模糊的记忆,

她挪开角落几个布满灰尘的破筐,手在墙壁上仔细摸索着。终于,在一块略显活动的砖石后,

她摸到了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小物件。这是她几个月前偶然发现的,

一位不知名的前代祭品藏匿于此的“遗产”。当时只觉得心惊,并未深思,此刻,

它却成了唯一的希望。打开油布,里面是几页边缘卷曲、字迹娟秀的残破纸张,

以及一个小小的、干枯的草叶标本。纸张上,是用血一样暗红色的颜料写下的字迹,

记录着零碎的信息,关于宴会的流程,关于合欢酒的效用,

关于一种名为“血见愁”的毒草——其汁液无色无味,却能扰乱气血,

尤忌与某些特定香料混合。而那个干枯的草叶标本,旁边正写着三个小字:血见愁。

林秀的手指拂过那干枯的叶片,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刺痛感。她拿起那几页纸,

就着从破窗漏下的微弱月光,急切地阅读着。在其中一页的末尾,

一行字格外触目惊心:“……至阴之体,非只是最佳祭品,若怨念足够,

亦可成承载鬼神之容器,反噬其主!然九死一生,

慎之……”“容器……反噬……”林秀轻声咀嚼着这两个词,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将纸张和“血见愁”小心地藏回原处,走出柴房,

抬头望向那轮依旧惨白的圆月。月光下,她孑然独立,身影单薄,却挺得笔直。这场阴阳宴,

谁才是盘中餐,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2血见愁林秀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偏房时,

窗外打更的梆子声正敲过三下。夜浓得化不开,祖宅沉入一片死寂,唯有远处祠堂的方向,

似乎还隐约摇曳着长明灯诡谲的光晕。她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剧烈的心跳才稍稍平复。族长墨守诚那句“吃撑了”像毒蛇的信子,依旧在她耳边嘶嘶作响。

恐惧是真实的,砭人肌骨,但一股前所未有的清醒和愤怒,正从恐惧的冻土中破茧而出。

她不能坐以待毙。光荣牺牲?为这个将她视作肥肉的血脉?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深吸一口气,

林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需要计划,需要武器。此刻,她最大的依仗,

便是无人知晓她的觉醒。她必须继续扮演那个温顺、认命、即将为家族“献身”的祭品。

接下来的两日,林秀表现得比以往更加顺从。她依照吩咐,每日清晨便前往家族的书库,

在一位于家族中不管事、只醉心于整理古籍的旁系叔公指导下,学习阴阳宴的繁琐礼仪。

每一步,每一个叩拜,每一次焚香,她都做得一丝不苟,

甚至带着一种刻意表现的、沉浸其中的虔诚。书库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墨锭的味道,

高大的书架投下沉重的阴影。那位须发皆白的叔公对林秀的“好学”颇为满意,

偶尔会捻着胡须,多讲解几句关于祭祀的古礼渊源,却浑然不觉,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

正以惊人的理性,从那些泛黄的典籍字缝间,搜寻着关乎自己性命的信息。

她巧妙地引导话题,借请教之名,问及许多关于“至阴之体”的古老记载和传闻。

叔公只当她是对自身命运感到好奇,倒也知无不言,提及某些残卷中模糊记载着,

至阴之体若怨念深重,有时非但不会成为完美的祭品,反而可能冲撞先祖,

甚至……引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林秀心中凛然。

这与她在那几页残破笔记上看到的“鬼神容器”之说隐隐呼应。机会出现在第三天下午。

叔公被族长唤去商议要事,书库只留她一人整理卷帙。林秀的心跳骤然加快,她知道,

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她迅速锁上书库的门,凭着记忆,搬来矮梯,

攀上书架最高层那积满灰尘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批被列为“禁书”的杂记和野史,

平日绝不允许子弟观看。她的指尖掠过一本本虫蛀鼠咬的破旧书册,

最终停在一本没有书名、封面是深褐色牛皮纸的厚册上。就是它。前几天帮忙归类时,

她曾瞥见其中一页绘有奇异草药的图案,旁边小字注释里,似乎有“血见愁”字样。

她颤抖着翻开,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奇异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书页泛黄发脆,

里面的字迹潦草而诡异,像是某种私人记录。她快速翻阅,终于在其中一页停下。

纸上用朱砂绘着一株形态扭曲的植物,茎秆暗红,叶片狭长如蛇信。旁边注解:血见愁,

性至阴,喜生坟冢荒冢之侧,枝叶含剧毒,无色无味,能乱气血,尤忌与檀木、麝香混合,

可激其性,伤人魂魄……林秀的呼吸几乎停止。她仔细阅读下面的小字,

记载了一个模糊的案例,某族曾用此物混入香料,意图破坏敌对家族的祭祀,

结果导致仪式失控,“祖先”震怒,降下灾祸。一个大胆、近乎疯狂的计划,

在她脑中瞬间成型。阴阳宴上,必将焚烧大量檀香!

若能将这“血见愁”混入宴席所用的香料之中……就在这时,书库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以及钥匙插入锁孔的细微声响!林秀浑身一僵,血液倒流。她以最快的速度,

轻手轻脚却毫不迟疑地将书本合拢,塞回原处,翻身下了梯子,几乎在她双脚刚沾地的瞬间,

书库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族长的贴身仆从,墨忠。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书库,

最后落在看似正踮脚费力整理低层书架的林秀身上。“秀姑娘,还没整理完?

”墨忠的声音平平板板,听不出情绪。林秀转过身,

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疲惫和怯懦:“就、就快好了。叔公吩咐的这几架书,有些凌乱。

”墨忠瞥了一眼她微微沾了灰尘的指尖和裙角,又看了看书架高处,淡淡道:“族长吩咐,

明日起,姑娘不必再来书库了,需静心沐浴斋戒,准备宴会。这些杂事,交由他人即可。

”林秀心中一沉,知道这是要将她彻底隔离看管起来。她低下头,顺从地应道:“是,

秀儿明白了。”当夜,子时。整个祖宅沉睡如死。林秀穿着一身深色衣服,像一抹幽魂,

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门。她必须去柴房,拿到那株干枯的“血见愁”。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夜风很凉,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掩盖了她细微的脚步声。她避开更夫巡逻的路线,

沿着墙根的阴影,熟稔地向着后院那间破柴房摸去。月光被乌云遮蔽,四周暗得可怕。

柴房的门虚掩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林秀闪身进去,

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涌入鼻腔。她不敢点燃火折子,只能凭借记忆和微弱的光线,

摸索到那个墙角。砖石活动,油布包还在。她小心翼翼地打开,

确认里面的“血见愁”标本和那几页纸安然无恙。她将毒草标本取出,贴身藏好,

正准备将油布包放回原处——突然,柴房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声!有人!林秀瞬间僵住,

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她屏住呼吸,紧紧贴在门后的阴影里,一动也不敢动。

脚步声在柴房外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倾听。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紧不慢,

竟是朝着柴房的方向而来!林秀的心跳如擂鼓。被发现深夜偷来此地,她根本无法解释!

一旦搜身……她不敢想下去。就在那脚步声即将抵达门口的一刹那,

另一个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猫头鹰凄厉的啼叫。门外的脚步声顿住了。

一个压低的、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是只夜猫子……走吧,族长还等着回话,

别在这晦气地方耽搁。”是墨忠!另一个是谁?“嗯,这破地方,能藏什么。

”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应和道。脚步声渐行渐远。林秀靠在冰冷的门板上,

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衫。她紧紧攥着怀中那株干枯的毒草,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恐惧的后怕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坚定的冰冷。她知道了,即使在深夜,

她也从未真正脱离监视。这场阴阳宴,从一开始,就是步步杀机。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游戏,才刚刚开始。下一次,她未必能有这样的好运。必须更快,

更谨慎。她将油布包原样藏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柴房,融入了无边的夜色里。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而她的路,才刚刚开始。3墨小丫的“鬼”主意中秋前夜,

月色凄清。林秀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袖中的那株干枯“血见愁”。

柴房外的惊魂一刻令她心有余悸——墨忠的出现绝非偶然,

意味着她每一步都处在他人监视之下。正当她凝神思索下一步计划时,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秀姐姐!”稚嫩的嗓音带着几分鬼鬼祟祟。

来人是她七岁的幼妹墨小丫,这座阴沉宅邸中唯一鲜活明亮的存在。

她那双大眼睛总是骨碌碌转着,仿佛随时在打什么鬼主意。林秀迅速收敛外露的情绪,

脸上浮现惯常的温顺笑容,朝小丫头招手:“小丫,这么晚了还不睡?当心娘说你。

”“娘和爹在数明天要用的铜钱呢,才没空管我。”墨小丫像只灵活的小猫,

哧溜一下钻进来,熟练地爬上林秀的膝盖,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秀姐姐,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什么秘密?”林秀搂住小妹温热柔软的小身子,

心中泛起一片柔软——这是她在这冰冷宅邸中唯一的温暖牵绊。

“我听见祠堂后面的老槐树在哭!”墨小丫瞪圆眼睛,表情极其认真,“就是那棵好老好老,

树干都空了的槐树!昨天晚上,我偷偷跑去抓蛐蛐,就听见它呜呜呜地哭,

还说……还说……”林秀失笑,孩童的想象总是天马行空。

她顺着小丫头的话问:“还说什么了?”“还说‘好挤啊,地方太小了,转身都难’!

”墨小丫模仿着想象中的声音,皱着小鼻子,“秀姐姐,树也会觉得挤吗?

它的肚子明明是空的呀!”“好挤?转身都难?”林秀脸上的笑容微凝。

老槐树……树干中空……这看似童稚的言语,却像一道电光划过她脑海。

家族古籍杂记中似乎有模糊记载,早期家族处置犯人或不安分的祭品时,

有塞入“树冢”的陋习。难道……她压下心惊,轻轻刮了下小妹的鼻子:“定是你听错了,

是风穿过树洞的声音。以后天黑可不许再去祠堂那边了,听话。

”“哦……”墨小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小鼻子像小狗似的在林秀身上嗅了嗅,

“秀姐姐,你身上什么味道呀?有点苦苦的,像……像陈爷爷药柜最下面那个抽屉的味道!

”林秀心中又是一凛!陈爷爷是族里不管事的旁系叔公,

那最下面的抽屉……她前几日帮叔公整理时,确实闻到过类似“血见愁”的淡淡苦味,

当时只以为是寻常药材。没想到小丫头竟有如此敏锐的嗅觉!

这无心之语却给了林秀一个绝妙灵感。她正愁如何将“血见愁”混入香料而不引起怀疑,

许……可以利用小孩子的“童言无忌”和那位看似超然物外、实则对药材颇有研究的陈爷爷?

一个带着几分黑色幽默的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型。这步棋虽险,但在绝境中,

任何一点可能都值得尝试。第二天清晨,林秀依例前往书库完成最后的“学习”。

她特意绕路经过墨小丫和几个旁系孩子常玩耍的小花园。果然,

小丫头正和几个同龄孩子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林秀放缓脚步,

用不高不低、却恰好能让孩子们听到的声音,

对身边“陪同”的婶母轻声叹息(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愁):“唉,昨夜又梦到先祖了,

说这次宴会香气似乎……不够醇厚,怕是心意不诚。

”那婶母立刻紧张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香料都是按古方准备的……”“或许……”林秀沉吟道,“该去请教一下陈爷爷?

他老人家对古籍香料最是精通,或许知道如何增益?只是……族长事忙,

这等小事……”她的话似是无意飘散在风里,并未强求。但当她下午再到书库时,

发现陈爷爷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老人依旧醉心书卷,却在她整理书架时,

状似无意地提点了一句:“丫头,老夫近日翻看杂记,见有前人以‘血见愁’微量入香,

可通幽玄,只是……此法凶险,非至诚至怨之身,不可轻用,易遭反噬啊。

”他抬起浑浊却锐利的老眼看了林秀一眼,随即又埋首书中,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林秀心中巨震!这位看似不问世事的老人,分明是看穿了什么,在用这种方式提醒,

甚至……是提供了一种可能性?他的话带着看透世事的嘲讽和隐秘的指引,仿佛在说:丫头,

你的把戏我清楚,但如果你想玩火,我倒是可以指条看似更“合理”的路子,至于成败,

看你造化。这简直是一场发生在故纸堆里的、心照不宣的密谋。

林秀几乎要苦笑出声——这墨家大宅,果然没有一个真正简单的人。

机会终于在宴会前最后一天的下午来临。林秀被允许在婢女看守下,

去库房熟悉明日要用的器皿。她早已留意到,存放宴会用顶级檀香和麝香的精致香盒,

就放在库房内侧一个通风的紫檀木架上。就在她小心翼翼捧起一个玉酒樽,

聆听管事的絮叨讲解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孩童清脆又惊慌的哭喊声,由远及近!

“呜哇——有鬼啊!老祖宗显灵了!老槐树哭得更凶了,说……说再不用好香就要生气了!

”是墨小丫!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像个炮弹一样冲进库房,

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林秀的腿,把小脸埋在她裙子上,浑身发抖:“秀姐姐!我怕!

树……树洞里伸出一只白手手!”库房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管事和婢女们面面相觑,

脸色发白。老祖宗显灵?这还得了!尤其是在阴阳宴前夜,这征兆是吉是凶?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哭闹的小丫和“老祖宗显灵”的骇人消息吸引,

林秀被小丫撞得微微一个趔趄,背对着香架方向。她的袖口几不可查地一抖,

那株早已被她碾成极细粉末的“血见愁”,便悄无声息地滑落,

均匀地撒入了那几个敞口晾香、香气最浓郁的香盒之中。动作快如闪电,

混合着孩童的哭闹和仆役们的骚动,完美地融入了背景噪音。“胡闹!

哪个院子的小丫头在这里胡说八道!”管事反应过来,厉声呵斥,但语气已透着一丝心虚。

林秀连忙蹲下,心疼地搂住小丫,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抬头对管事柔声道:“管事伯伯,

小丫头怕是做梦魇着了,胡说八道。我这就带她回去,好生安抚,免得冲撞了。

”她语气温顺,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管事看着哭得打嗝的小丫头,

又想到“老祖宗显灵”的忌讳,烦躁地摆摆手:“快去快去!看好她,明日就是大日子,

可不能再出岔子!”林秀抱着抽噎的小丫,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快步离开库房。

走到无人转角,小丫突然在她耳边用气音飞快地说了一句,带着小狐狸般的狡黠:“秀姐姐,

我演得像不像?陈爷爷给我的姜汁,辣眼睛可有效了!”林秀脚步骤停,低头看向小丫。

小丫头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睛红红的,但那眼底却闪烁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亮光,

哪还有半分恐惧。原来……连这小丫头,都成了陈爷爷这盘迷雾棋局中的一颗棋子?或者说,

是这爷孙俩心照不宣地联手给她搭了一把梯子?这其中的曲折和冷幽默,让林秀在紧张之余,

生出一丝荒谬的笑意。她轻轻捏了捏小丫的鼻尖,低声道:“像,像极了。

我们小丫以后能当戏台上的名角儿。”回到冷清的偏房,林秀独自站在窗前。夜色再次降临,

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她袖中的手指轻轻捻动,仿佛还残留着那致命药粉的触感。

“血见愁”已入局。墨小丫的“鬼”话,陈爷爷的“点拨”,

共同编织了一个看似荒诞却意外有效的掩护。这宅院里,人心鬼蜮,却也并非铁板一块。

明日,便是那场决定生死的“阴阳宴”。她这个祭品,已不再是孤身一人。这盘死棋,

终于被她用一种带着无奈和讽刺的方式,撬开了一丝缝隙。她深吸一口气,

空气中仿佛已经弥漫起明日那场盛宴的檀香,

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唯有她能察觉的血腥与怨恨交织的气息。好戏,才刚刚开场。

4最后的早餐晨曦透过窗棂,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今日是中秋,

阴阳宴开启之日。林秀早已起身,换上了一套崭新却质地粗糙的素白祭服。

服侍的婢女比平日多了两人,动作机械地为她梳妆,复杂的发髻如一道枷锁,

紧紧箍住她的额头。屋内静得可怕,唯有梳子划过长发时的细微声响。“秀姑娘,

族长请您过去一同用早膳。”墨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林秀的心微微一沉。最后的早餐?是安抚,是警告,还是最终的试探?她垂下眼睑,

掩去眸中所有情绪,温顺应道:“是,烦请忠叔带路。”早餐设在族长院落的花厅,

这是罕见的殊荣。厅内布置雅致,与祠堂的阴森迥异,

桌上甚至摆了几样林秀幼时偏爱的点心。墨守诚坐于主位,一身深色家常绸衫,神色平和,

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温和。“秀儿来了,坐。”他指了指下首的位置,

语气如同寻常的慈祥长辈。林秀依言落座,姿态恭谨,双手安静置于膝上。“今日之后,

你便是我墨氏一族最大的功臣。”墨守诚亲手盛了一碗碧粳米粥,放到林秀面前,

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家族会永远铭记你的牺牲。”林秀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墨守诚,

轻声问道:“族长,秀儿一直有一事不明。古籍有载,‘阴阳宴’需祭品心无怨怼,

心甘情愿,方能沟通先祖,福泽绵长。可若……祭品心中藏了怨,甚至……恨,又会如何?

”墨守诚执箸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随即恢复自然。他笑了笑,

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秀儿多虑了。为家族牺牲,是无上荣耀,何来怨恨?至于古籍所载,

意在强调心诚则灵。我墨氏女儿,深明大义,岂会如无知村妇般心存狭隙?”“是吗?

”林秀低下头,用汤匙轻轻搅动碗里的粥,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韧劲,

“可秀儿听说,百年前那位被选中的姑祖母,在踏上祭坛前,曾夜夜啼哭,甚至以头撞柱。

若心无怨恨,又何至于此?”花厅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侍立一旁的墨忠眼皮微跳,

垂下了头。墨守诚脸上的温和渐渐敛去。他放下筷子,目光如炬,盯住林秀:“秀儿,

你从何处听来这些无稽之谈?”“不过是些残破笔记上的零星记载,许是秀儿看错了,

胡乱联想,族长莫怪。”林秀抬起头,脸上适时露出慌乱与怯意,仿佛方才只是无心之失。

墨守诚审视她片刻,忽然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的笑容带上了威严与压迫:“秀儿,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自幼聪慧懂事。需知,有些流言蜚语,尤其是涉及先祖与族规的,

听了便听了,断不可深究,更不可妄加揣测。否则,于己于人,皆无益处。”他话锋一转,

语气意味深长:“况且,你怎知那位姑祖母的‘啼哭’与‘撞柱’,

不是因她对家族爱得深沉,以至情绪激动,难以自持呢?看待事物,需得透过表象,

窥其本质。”好一个“窥其本质”!林秀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顺:“族长教诲的是,

秀儿明白了。是秀儿一时糊涂,胡思乱想。”“明白就好。”墨守诚满意地点点头,

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水晶糕放到林秀碟中,“尝尝这个,你小时候最爱吃。今日之后,

你便与先祖同在,享那极乐清净,再无俗世烦忧,乃是莫大的造化。”“多谢族长。

”林秀夹起那块晶莹剔透的糕点,小口吃着,味同嚼蜡。这场对话看似平常,却字字机锋。

墨守诚在警告她勿要耍花样,同时也在用他那套逻辑进行最后的“疏导”。而她的试探,

也确认了族长对她可能的“异心”并非毫无察觉,只是在仪式前,

他选择以此软硬兼施的方式令她“安分”。早膳在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