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黑风高。
沈薇薇沐浴完毕，正坐在妆台前，由着秋纹为她梳理长发。
“**，听说林姑娘下午在花园里走失了，到现在还没找到呢，王府里都翻天了。”秋纹状似无意地说道，小心翼翼地从镜子里观察沈薇薇的神色。
沈薇薇垂眸，看着自己指甲上淡粉的色泽，语气平淡无波：“是吗？花园那么大，许是迷路了吧。王爷定然会找到她的。”
她话音未落，房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带着夜露寒气的风瞬间灌入室内，吹得烛火剧烈摇曳。
萧衍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将空气冻结的恐怖威压。
秋纹吓得手一抖，梳子掉在地上，慌忙跪伏下去，瑟瑟发抖。
沈薇薇的心脏骤然紧缩，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她站起身，转过身，对着门口的方向，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王……爷？这么晚了，您……”
萧衍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秋纹，一步步走进来。
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室内异常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沈薇薇的心尖上。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
高大的阴影完全将她笼罩。
下一刻，一只冰冷修长、带着薄茧的手，猛地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力道之大，瞬间剥夺了她的呼吸！
沈薇薇闷哼一声，被迫仰起头，对上了萧衍的眼睛。
那双凤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幽深得如同噬人的古潭，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稠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怒意，以及……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难辨的情绪。
窒息感迅速袭来，眼前开始发黑，肺部的空气被一点点挤空。
她徒劳地用手去掰他的手指，那手指却如同铁箍，纹丝不动。
他……要杀了她！
为了林楚楚！
果然，无论前世今生，林楚楚都是他不可触碰的逆鳞！
恨意如同野火，在她濒死的意识里疯狂燃烧。她死死瞪着他，眼中没有求饶，只有不屈的怨毒。
就在她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萧衍却忽然松开了手。
大量的空气涌入胸腔，引得她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像是错觉的轻笑。
沈薇薇咳得浑身颤抖，难以置信地抬头。
萧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方才那骇人的怒意仿佛潮水般退去，脸上竟带着一种……近乎玩味的表情？
他蹲下身，与她平视，指尖拂过她颈间被掐出的红痕，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柔。
“玩够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看来本王府里的规矩，你还是没学透。”
沈薇薇咬紧了下唇，尝到了血腥味，依旧倔强地不语。
萧衍凝视着她布满恨意却依旧漂亮得惊心动魄的眼睛，忽然又轻笑了一声。
“傻姑娘。”他语气平淡，却抛出了一个足以让沈薇薇魂飞魄散的秘密，“你真以为，林楚楚是本王的心上人？”
沈薇薇瞳孔骤缩。
萧衍的指尖缓缓下滑，停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感受着她失控的心跳，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道：
“她不过是本王，安插在你身边，陪你演戏的一个眼线罢了。”
他看着沈薇薇瞬间煞白、写满惊骇的脸，微微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说出的话却比冰锥还要刺骨：
“还有——”
“你以为的这场重生……”
“是谁为你逆转了时空，铺好了棋盘，嗯？”
沈薇薇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他……说什么？
萧衍的话，像一道惊雷，在她早已千疮百孔、只剩恨意支撑的世界里悍然劈落。
重生……是他的阵法？
林楚楚……是他安插的眼线？
她所以为的隐秘复仇，她每日奉上的毒茶，她处心积虑推入枯井的“仇敌”……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注视下，甚至，是在他的引导和默许中进行的？
这怎么可能？！
沈薇薇僵在原地，连咳嗽都忘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四肢百骸透出比死亡更冷的寒意。她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美无俦的脸，那双凤眸里不再是冰冷的潭水，而是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她的灵魂、她的认知、她重生以来所有的坚持和信念，都彻底绞碎、吞噬。
“你……胡说……”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萧衍的指尖依然停留在她的颈间，感受着她脉搏的狂跳，那剧烈的震动几乎要撞破他的指腹。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绝望的从容。
“本王有没有胡说，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他慢条斯理地道，“‘缠绵’的毒，发作时如百蚁噬心，筋骨酸软，先是内力滞涩，继而五感渐失，最后在极致的清醒中感受生机一点点流逝……这滋味，你前世尝过，不是吗？”
他连“缠绵”的具体症状都一清二楚！他甚至知道她前世是如何死的！
沈薇薇瞳孔紧缩，浑身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打败一切的骇然。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飘，“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喝……为什么……”
“为什么让你重生？”萧衍替她问完了问题，他收回手，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将她笼罩在阴影里，仿佛她永远无法挣脱的囚笼。他垂眸看着她，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她无法理解的疲惫？
“沈薇薇，”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你以为的重生，是为了让你向本王复仇？”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不知是对她，还是对他自己。
“若本王告诉你，你沈家满门的血案，背后另有主谋；若本王告诉你，将你圈禁在王府，饮你奉上的毒茶，是在替你挡下来自暗处更致命的杀机；若本王告诉你，你所恨之入骨的这一切，不过是本王与你父亲，在事发之前，仓促布下的一盘……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棋局……”
他每说一句，沈薇薇的脸色就白上一分，直到最后，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父亲……和萧衍？
这比听到重生是他安排的，更让她无法置信！
“不……不可能！”她猛地摇头，声音尖利起来，“你骗我！我父亲一生忠正，怎会与你……与你这个权倾朝野、铲除异己的摄政王合作？！是你！是你罗织罪名，是你害死了他们！”
泪水终于失控地涌出，不是因为颈间的疼痛，而是因为信念的崩塌。如果恨错了人，如果她一直以来坚持的复仇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假的，那她重生的意义何在？她这三个月来的处心积虑，像个跳梁小丑般的表演，又算什么？
萧衍静静地看着她崩溃，没有安慰，也没有反驳。直到她哭声渐歇，只剩下压抑的、破碎的抽泣，他才缓缓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真相如何，不是靠你在这里哭喊就能改变的。”他道，“林楚楚还没死，枯井之下，另有通道。她此刻，应该已经被墨羽‘救起’。”
沈薇薇猛地抬头，泪眼婆娑中带着惊疑。
“留着她，还有用。”萧衍淡淡道，“至于你，既然‘玩够了’，也该学点新规矩了。从明日起，不必再奉茶了。”
他转身，走向门口，玄色的衣摆在烛光下划开一道冷硬的弧度。
“好好想想本王今日说的话。想报仇，光有恨意和莽撞，只会让你死得更快。想想你父亲，他拼尽沈氏一族，想要保全的，到底是什么。”
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夜色，也仿佛将一整个迷雾重重的世界，关在了沈薇薇的面前。
她瘫坐在地上，久久无法动弹。
秋纹早已不知在何时悄然退下，室内只剩下她一人，和跳跃不安的烛火。
颈间的淤痕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方才濒死的体验。而萧衍留下的那些话，更像是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脏，搅得天翻地覆。
父亲……和萧衍的棋局？
沈家血案，另有主谋？
他饮下毒茶，是在保护她？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起，却构成了一幅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光怪陆离的图景。
前世十年，她亲眼见证家族的覆灭，亲耳听到刑场传来的噩耗，亲身在萧衍的“庇护”下苟延残喘，最后被他亲手了结性命……这一切，难道都是假的？都是演戏？
那她的恨呢？她那支撑着她从地狱爬回来，支撑着她每日戴上乖巧面具，将毒药亲手奉上的滔天恨意，又算什么？
一场笑话吗？
不，她不能信。
萧衍诡计多端，这一定是他新的掌控她的手段！是为了瓦解她的意志，让她彻底沦为他的玩物！
可是……他为何要编造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谎言？以他的权势，若只是想控制她，有千百种更简单直接的方法。他甚至不需要告诉她林楚楚是眼线，不需要提及重生阵法……
还有林楚楚，若她真是萧衍的心上人，以萧衍的性格，在她将林楚楚推入枯井的那一刻，就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岂会只是掐她一下，还告诉她井下有通道？
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紧紧缠绕着她，几乎要让她窒息。
那一夜，沈薇薇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一切都变了，又仿佛一切都没变。
她不再需要每日去澄心堂奉茶。萧衍似乎很忙，很少在府中见到他的身影。王府的下人对她依旧恭敬，却透着一种更深的疏离。
秋纹依旧在她身边伺候，行事却更加谨慎小心，绝口不提那晚之事，也不提林楚楚的下落。沈薇薇试探过两次，秋纹都滴水不漏，只说是王爷吩咐，让她好好静养。
静养？
沈薇薇心中冷笑。是囚禁，是等待，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