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叫狗蛋。现在身份证上写的是陈念,可我觉得“狗蛋”才是我的名字。
它带着山里的泥味、猪圈的臭味,还有我流过的血。今天我想把心里最脏、最疼的事说出来。
这些事压了我二十年,不说出来,我怕自己会疯。七岁前的日子,我记得不太清,但很暖。
我家在城郊的小巷口,爸妈开了个小杂货铺。夏天卖冰棒,冬天卖烤红薯。我爸是货车司机,
常跑长途。每次回来都给我带礼物,有时是奥特曼凉鞋,有时是能响的铁皮青蛙。
我妈总说他惯着我,可她也一样。我要是在门口哭,她马上塞糖给我,说晚上炖排骨。
我喜欢蹲在巷口的台阶上玩。看蚂蚁,数自行车。那年夏天特别热,知了叫个不停。
那天下午,我妈在厨房炖排骨,香味飘满巷子。她喊我:“念念,别跑远,等你爸回来,
给你买新凉鞋。”我很高兴,拿着西瓜坐在台阶上吃,红汁滴在地上,引来一群蚂蚁。
我正用石头挡蚂蚁,突然脖子被抓住,嘴也被布捂住。那布的味道很难闻,
像柴油混着烂菜和死老鼠。我拼命挣扎,左脚的凉鞋掉了,西瓜也砸在地上。
我看见我妈拿着锅铲冲出来,头发乱糟糟的。她想跑过来,却被一个黑衣男人推倒在地上。
我想喊妈,可发不出声音。接着我就昏过去了。醒来时我在一辆车上,四周都是铁皮,
车子晃得很厉害。我身边挤着几个孩子,有个小女孩一直在哭,喊妈妈。
一个粗嗓门的男人吼她:“再哭就把你扔下去喂狗!”女孩立刻不敢哭了,
只剩抽鼻子的声音。我想掀开头上的布,手刚动就被踹了一脚,腰疼得喘不上气。“老实点!
”那个男人骂道。车走了两天两夜,我没吃没喝,嘴唇干裂出血。中间停了一次,
有人给我们喝水。我看到两个男人在抽烟,一个脸上有疤,一个瘸腿。
瘸腿的男人问:“这几个娃能卖多少钱?”刀疤男说:“山里刘老头要个能干活的男孩,
这个壮实,五千。女孩不值钱,三千差不多。小男娃送去乞讨也能赚钱。
”瘸腿笑了:“这趟不亏。”我心里一沉,原来他们是人贩子。我爸说过这种事,
我一直不信,没想到真发生了。第三天傍晚,车停了。我们被拽下车。我脚软差点摔倒。
四周全是山,树密得看不见太阳。一个瘸腿老头拄着铁头拐杖走来,走到我面前捏我的胳膊,
指甲掐进肉里。“这个行,五千,我要了。”老头对刀疤说。刀疤接过钱,
说:“这娃不听话你就往死里打,山里就一条路,他跑不了。”老头哼了一声,
用拐杖戳我腿:“走,跟我回家。以后你叫狗蛋,忘了以前的名字。
”我就这样成了“狗蛋”,成了老头的“东西”。他家住山坳里,土坯房漏风,
墙皮掉了一半。院子里堆着发霉的柴,猪圈就在边上,臭得让人想吐。他没给我饭,
把我拉进屋,指着墙角的柴刀说:“天黑前劈够两捆柴,不然饿到明天。”那刀比我高,
我两只手都拿不稳。我试着举刀,刚抬起来就掉了,“哐当”一声。老头听见了,
走出来二话不说就用拐杖打我背。“废物!连刀都拿不动,养你不如养猪!
”一下接一下地打,直到我趴在地上喘不过气。“起来!继续劈!”他踢我一脚,
“劈不完今晚睡柴房,跟老鼠一起!”我咬牙爬起来,捡起刀一下下砍。木头硬,手小,
砍几下掌心就起了泡。泡破了,血沾在刀柄上。天快黑时终于劈完,我累得瘫在地上。
老头看了看,扔给我一个干玉米饼就进屋了。那饼硬得像石头,我啃半天才咽下去,
嗓子都被划疼了。我坐在石头上看着星星,想起妈妈炖的排骨,想起爸爸要给我买的凉鞋,
眼泪掉了下来。我想回家,可我不知道在哪,只能默默流泪,不敢出声,怕他又打我。
从那天起,我的日子就是挨打和饿肚子。每天天没亮,他就用刀背敲我头:“狗蛋,
起来喂猪!”猪食是剩饭、烂菜和糠混的,馊得发酸。我要端比我还高的桶倒进槽里。
洒一点,他就拿烧红的火钳按我手背。“滋啦”一声,皮焦了,疼得发抖。
他还笑:“长记性,下次别洒。”我手上那块疤就是那时留下的。中午我去山上砍柴,
他拄拐跟着。我背比我还重的柴捆,走慢了他就用拐杖戳我腿,戳出血也不停。山里虫子多,
咬得我一身包也不敢拍。有一次我看野兔子,想追,被他发现。
他用拐杖砸我头:“你是来砍柴的!再敢玩,打断你的腿!”晚上更难熬。
我要在煤油灯下搓草绳,他坐旁边抽旱烟。火星溅到我手上烫出泡也不能停。
他说:“搓够二十根才能睡,不然明天没饭。”手指磨红,起茧,茧破出血,还得搓。
困得点头,他就用烟锅敲我脑袋把我弄醒。我睡柴房,里面全是老鼠。夜里它们爬我身上,
啃我的指甲和伤口。我不敢动,缩成一团睁眼到天亮。我怕老鼠,更怕他听见动静再打我。
八岁秋天,我见过最吓人的事。那天我在剁猪食,听见外面惨叫。我偷偷从门缝看。
两个男人拖回一个男孩,他左腿弯得奇怪,裤腿全是血。脸上也是血,
还在喊:“我再也不跑了,刘叔饶了我。”老头坐在门槛抽烟。两个男人把男孩按在地上。
一人拿出烧红的铁钳,冒着白烟。男孩哭喊挣扎,可动不了。铁钳按在他胸口,
“滋啦”一声,焦臭味四散。男孩叫声没了,身子软了,像破布娃娃。
老头吐口烟说:“谁再敢跑,就跟这小子一样。”我躲在门后,牙齿咬破嘴唇,
血滴地上引来老鼠舔。我全身发抖。原来逃跑的下场是这样——不是被打断腿,
就是被活活烫死。从那天起,我不敢再想“逃”字。日子一天天过,我越来越瘦,
身上全是伤。老头对我越来越狠。心情不好就打我,说我柴少、绳慢,有时候根本没理由。
我学会闭嘴,不反抗,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像个木头人。我以为我会在这山里一辈子。
直到九岁冬天,我遇见了老根。那年雪下得很大。老头让我背一筐蘑菇去镇上卖,换年货。
他给三块钱当路费,用刀指着我说:“敢藏一分钱,剁你手指喂猪!”我背着筐走在雪地里。
雪很深,盖过脚踝,走路很吃力。鞋底破了个洞,雪灌进去,脚冻得发麻,后来就没感觉了。
走了三个小时,我才到山脚树林。忽然听见前面有打斗声。我扒开树叶看,
一个穿粗布衫的男人被按在地上,满脸是血。黑衣人拿刀架他脖子:“交钱,不然杀了你!
”男人抓着胸口的布包不肯松:“这是我给我老婆买药的钱,不能给你。
”黑衣人冷笑:“快死了还想着老婆?找死!”举起刀就要扎。我本该跑。
我知道不该管闲事。可我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神,里面没有怕,只有不甘。
就像我夜里摸爸爸送我的小汽车时的样子——那是我对家唯一的念想了。不知哪来的勇气,
我抓起一块尖石头,冲过去砸向黑衣人后脑。“咚”一声,他倒下,血染红了雪。男人愣住,
赶紧爬起来。看见我,又看看地上的人,蹲下来用手摸我头。他的手很糙,但很暖。“娃,
你没事吧?”他声音有点哑。我摇头,眼泪突然掉下来——太久没人问我“没事吧”,
太久没人这样摸我头了。他带我回家。也是土坯房,但干净些。窗户糊着新纸,
炕上有洗白的褥子。他从锅里盛碗玉米糊,又掏出半个干馒头掰给我:“快吃,看你饿的。
”我狼吞虎咽。糊糊很稀,没啥粮,可我觉得特别香。他坐对面看着我没说话。
吃完我问他:“叔叔,你叫啥名?”他笑:“我叫老根,种玉米的。你呢?叫啥?
咋一个人在山里?”我低头小声说:“我叫狗蛋,我是被拐来的。刘老头天天打我,
我想回家,可我不知道在哪。”说着,眼泪又流下来,我把所有委屈都说出来了。老根听完,
蹲下抽了很久的烟。最后站起来拍拍我肩,声音哑了:“娃,以后跟我过。我没孩子,
你就当我儿子。咱不叫狗蛋,叫陈念。念着你的家,也念着能活着出去。”我抬头看他,
眼里全是温柔,没有凶光。我点点头,第一次大声哭出来,哭了很久,
把这些年的眼泪全哭干了。老根过得苦,平时吃玉米土豆,鸡蛋过年才吃。
可他每天早上煮鸡蛋剥好塞给我,自己啃硬饼;晚上烧热水帮我擦背上的伤,
边擦边骂:“那老东西不是人!以后有我在,没人欺负你。”我第一次能安心睡觉。
他把柴刀放在炕边,说:“有我在,你睡踏实,没人伤你。”我躺在炕上,
闻着褥子的肥皂味,听着他的呼噜声,觉得这就是家。我和老根过了四个月的好日子,
是我被拐后最快乐的时光。他教我种玉米,认野菜,辨方向。他还说春天带我去镇上,
找我家的消息可我没想到,刘老头会找过来。那天我正在院子里帮老根晒玉米,
金黄的玉米粒摊在竹席上,我正用木耙子翻着,突然看见刘老头拄着铁头拐杖,
带着两个壮实的山里人站在院门口。那拐杖戳在地上“咚咚”响,像敲在我心上,
我手里的木耙子“啪”地掉在地上,玉米粒撒了一地。刘老头的眼睛像毒蛇一样盯着我,
嘴角撇着笑:“狗蛋,跑这儿享清福来了?跟我回去!”老根听见声音,从屋里走出来,
看见刘老头,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把我往身后一护,抄起门后的锄头,
锄头把被他攥得发白:“他现在是我儿子,叫陈念,不叫狗蛋。你走,别来这儿闹!
”“你儿子?”刘老头笑了,笑得特别难听,“我花五千块买的货,
说成你儿子就是你儿子了?我告诉你,今天这娃我必须带走!
”他身后的两个山里人立马冲上来,一个夺老根手里的锄头,一个就来抓我的胳膊。
老根死死攥着锄头不放,跟他们扭打在一起,可老根年纪大了,又瘦,
没一会儿就被按在了地上。那山里人一拳砸在老根背上,老根闷哼一声,嘴角渗出血,
却还喊:“念娃,快跑!往城里跑!找警察!”我看着老根被打,脑子一热,
冲上去就咬那个抓我胳膊的山里人的手。那人疼得大叫,一脚把我踹到墙上,
我的头撞在土墙上,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响。我看见老根从地上爬起来,
疯了一样冲进厨房,从灶台上抄起一把菜刀,朝着刘老头就砍了过去——刘老头没躲开,
菜刀砍在了他的肩膀上,血一下子喷了出来,溅在金黄的玉米粒上,红得刺眼。“念娃,跑!
快!”老根把菜刀扔在地上,冲过来把我往外推,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到我手里,
“这里面有钱,你拿着,往城里跑,别回头!记住,不管遇到啥,都得活着!”我攥着布包,
看着老根被那两个山里人按在地上打,看着刘老头捂着流血的肩膀在地上打滚,
眼泪模糊了眼睛。我想回去帮老根,可老根吼:“再不走,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你活着,
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我咬着牙,转身就往山外跑。布包在我怀里硌得慌,
里面的钱好像在烧我的心。我跑了不知道多久,鞋掉了一只,脚底板被石头磨得全是血泡,
血泡破了,血沾在地上的草上,又被风吹干。山里的风特别冷,刮在脸上像刀子,
可我不敢停,我怕刘老头的人追上来,怕老根白为我拼命。跑了三个多小时,
我终于看见城里的高楼了,灰蒙蒙的,跟山里的树不一样。我腿一软,摔在路边,
再也跑不动了。我打开老根给我的布包,里面有一张五十的,几张十块的,还有几个钢镚儿,
加起来也就八十多块钱。这些钱,可能是老根攒了好久的——他平时连块糖都舍不得买,
却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我。我坐在路边,看着来往的汽车,心里又怕又慌。我不知道该去哪儿,
不知道警察在哪儿,甚至不知道这是哪个城市。我只能攥着那点钱,沿着路边走,
走累了就坐在地上歇会儿,饿了就买个馒头啃——一块钱一个的馒头,我能吃两顿,
早上吃一半,晚上吃一半,就着自来水咽下去。天黑了,我不敢去别的地方,
只能缩在天桥下面。天桥下面有好多跟我一样的人,有的躺在破被子里,有的坐在地上抽烟,
空气里全是汗味、馊味,还有劣质烟草的味道。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看见我,
扔给我一个干硬的馒头,说“娃,吃吧,别饿坏了”。我接过馒头,说了声“谢谢”,
眼泪又掉了下来——原来除了老根,还有人会对我好。从那天起,我就成了天桥上的乞丐。
我学着别人的样子,找了个破搪瓷碗,是我在垃圾桶里捡的,碗边缺了个口,
里面还沾着点油污。我坐在天桥的角落里,低着头,不敢看路过的人,
怕他们的眼神——有的是同情,有的是嫌弃,还有的是冷漠,
这些眼神比刘老头的拐杖还让我难受。有时候一天能讨到十几块钱,有时候只有几块钱,
甚至一分钱都没有。有次遇到个穿西装的男人,扔给我一张十块的,我刚要谢谢他,
他就嫌恶地皱了皱眉,赶紧走远了,好像我身上有病毒。我攥着那张十块的,心里又酸又涩,
觉得自己像条没人要的狗。冬天的时候,天桥上特别冷,风刮得像刀子,从桥洞下面钻进来,
顺着我的破棉袄往里面灌。我的手脚冻得生疮,先是红肿,然后起水泡,水泡破了就流脓,
黄乎乎的,沾在袜子上,干了之后硬邦邦的。我没钱买药,只能在晚上的时候,
去路边的雪堆里抓点雪,敷在伤口上,雪化了之后,疼得钻心,可至少能暂时止痒。
有次我讨到了二十多块钱,藏在破棉袄的夹层里,想攒着买点吃的。可没等我花,
就被两个比我大的乞丐盯上了。他们把我按在天桥下面的角落里,一个人按着我的手,
一个人搜我的身,把那二十多块钱全拿走了,还踢了我好几脚,说“这地方是我们的,
你再敢来,就打断你的腿”。我躺在地上,浑身都疼,却不敢哭,只能咬着牙,
等他们走了之后,才慢慢爬起来,换了个天桥继续乞讨。我见过比我更惨的。
有个十二岁的男孩,跟我在一个天桥上乞讨,他只有一只手,另一只手的袖子是空的,
用脏乎乎的绷带裹着,绷带下面能看见一点结痂的伤口。我问他手怎么没的,他低着头,
声音很小:“是疤叔剁的,说这样讨钱更多。”我第一次听说“疤叔”。后来我才知道,
疤叔是这一片乞丐的头头,专门控制我们这些流浪的孩子,还有一些残疾人。
他会把我们赶到不同的地方乞讨,每天晚上要收走我们讨来的大部分钱,
要是讨不够他规定的数,就会挨打,有的被用烟头烫,有的被用棍子打,
还有的像那个男孩一样,被剁手剁脚——疤叔说“残疾的孩子更能让人可怜,讨的钱更多”。
有一次,我在天桥上看见疤叔了。他脸上有一道从眼角到下巴的疤,像是被刀砍的,
穿个黑夹克,里面是件花衬衫,手里夹着烟,身边跟着几个打手,都是高高壮壮的男人。
他走到那个断手的男孩面前,把男孩碗里的钱全拿走了,数了数,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一脚踹在男孩的腿上:“今天就这么点?明天再讨不够五十,就剁你另一只手!
”男孩吓得不敢说话,只能低着头哭,肩膀一抽一抽的。我看着疤叔,心里特别怕,
怕他也来剁我的手。从那天起,我每天讨到钱,都要藏一部分在破棉袄的夹层里,
或者塞在鞋底子下面,只把少部分放在碗里,怕被疤叔发现。可就算这样,
我还是被疤叔盯上了。那天我刚讨到十几块钱,疤叔就带着两个打手过来了。他蹲在我面前,
用烟指着我的脸,烟味呛得我直咳嗽。“小子,新来的?不知道这地方归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