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迷雾中的重逢一位专门为绝症患者提供临终关怀的护工,
被指派照顾一位性情乖戾的亿万富翁,在阅读老人日记时意外发现,
他年轻时曾与一位女孩在海边小镇度过改变人生的夏天,护工震惊地意识到,
那个女孩正是自己早已去世的母亲。埃莉莎把车停在铸铁大门前时,
海雾正从悬崖那边漫过来,蚕食着傍晚最后的天光。门楣上方,
监控探头冰冷的玻璃反光像一只没有温度的眼睛,
把她和她这辆引擎盖尚有余温的破旧轿车一同纳入审视。她按下通话器,报上姓名和来意,
声音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有点单薄。几秒钟后,大门伴随着低沉的嗡鸣向一侧滑开,
露出其后一条长得望不到头的柏油车道,
两旁是修剪得一丝不苟、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的园林。车道尽头,
那栋现代主义风格的巨宅逐渐显露轮廓,大片玻璃幕墙后透出惨白的光,线条冷硬,
像一座精心设计的堡垒,孤零零地矗立在悬崖边缘,俯瞰着下面墨色翻涌的大海。
开门的是位穿着熨帖制服、表情同样熨帖得看不出情绪的中年管家,他沉默地引她入内。
室内的空气过滤得过于干净,带着一股混合了消毒水和某种昂贵木质香调的冰冷气息。
巨大的空间里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只有几件看起来价格不菲但线条极简的家具,
空旷得能听见自己脚步的回声。“阿德里安先生在楼上等您。”管家终于开口,
声音平稳得像一条直线,“他最近……情绪不太稳定。之前的几位护工,都没能做满一周。
”他没有多说,但埃莉莎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十年临终关怀护工的生涯里,她见识过太多被病痛和绝望扭曲的脾气,
乖戾不过是其中最寻常的一种。主卧房大得惊人,几乎像一个小型医院病房,
各种监测仪器闪着幽幽的光,但它们簇拥着的中心,却只是一张宽大的床。
床上那个瘦削的老人陷在雪白的羽绒被里,几乎要被吞没。阿德里安·克罗夫特,
财经报道里那个曾经搅动风云的名字,
如今只剩下一把嶙峋的骨头和一双深陷的、却依旧锐利得惊人的眼睛。
那眼睛此刻正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厌烦。“又一个。
”他哼了一声,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料,“希望你不是只会说‘放轻松,
先生’或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种蠢货。”“我是埃莉莎·莫兰,”她平静地走上前,
忽略了他话语里的刺,“您的护工。我负责确保您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尽可能舒适。
”他嗤笑一声,没再理她,把头转向了那片巨大的、朝向大海的落地窗。窗外,雾更浓了,
海与天的界限已完全模糊。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在雷区行走。阿德里安确实是个难缠的病人,
挑剔、易怒、言语刻薄。水太烫或太凉,灯光太亮或太暗,止痛药给得早了或晚了,
都能引来他一阵冷嘲热讽或暴躁的斥责。他拒绝大多数护理建议,
用最难听的话评价每一个来访的探视者(虽然寥寥无几),
似乎以折磨身边所有人(包括那位永远面无表情的管家)为乐。埃莉莎只是沉默地承受着,
动作熟练而轻柔地完成所有必要的护理,在他发泄时偶尔递上一杯温水,
或者只是安静地待在房间的角落,像一件不起眼的家具。她见过太多恐惧,
知道这尖刺般的愤怒之下,往往是无底的深渊。2尘封的夏日除了必要的交流,
阿德里安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时是对着窗外的大海发呆,
有时是翻阅一些旧文件。他的床头柜上,始终放着一本深蓝色布面、边缘已磨损的旧笔记本,
但他从未打开过它。直到一周后的一个下午,阿德里安在一次剧烈的咳嗽后陷入昏沉的睡眠,
呼吸急促而浅。埃莉莎在调整他手臂下的软枕时,不小心碰落了那本深蓝色笔记本。
它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她弯腰拾起,一张褪色的宝丽来照片从书页间滑落。
她捡起照片。上面是一对年轻的男女,站在一片阳光灿烂的海滩上,
身后是木质栈桥和一排色彩鲜艳的更衣室。男孩瘦削,黑发被海风吹得凌乱,
笑容灿烂得晃眼,手臂紧紧搂着身旁女孩的肩膀。女孩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
头微微歪向男孩,脸上是一种混合着羞涩与极明亮快乐的神情,风吹起了她深棕色的鬈发。
埃莉莎的心跳漏了一拍。那女孩的笑容,
那种独特的、眼角微微下垂的温柔弧度……她太熟悉了。在她家那些泛黄的旧相册里,
在她早逝母亲的少女时代照片上,她无数次见过。
她猛地看向床上那张被病痛折磨得脱了形的苍老面孔,试图从那干瘪的轮廓里,
找出照片上那个热烈少年的影子。震惊像冰水一样沿着她的脊椎蔓延开。这怎么可能?
鬼使神差地,她翻开了笔记本。纸张泛黄脆硬,墨水是那种老式的蓝黑色。
开篇的日期是近六十年前。“七月三日。又见到了她。在‘桑迪’s’买汽水。
她穿着那件该死的碎花裙子,对我笑了。我觉得我停止了呼吸。”“七月十日。
我们一起走了很远,走到灯塔下面。她说起星星,说它们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我从没听过有人这样说话。”“七月十五日。在废弃的船屋后面接吻。
尝起来有海盐和草莓糖的味道。时间好像不存在了。”“七月二十日。我必须做出选择。
父亲的信,最后的通牒。回去,继承那个该死的帝国,或者……留在这里,留在这片海滩,
和她一起。但我能给她什么?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七月二十二日。我告诉她我会回来。
她没哭,只是看着我的眼睛说,‘别许诺你做不到的事,阿德。’”“八月一日。
我登上了离开的火车。回头时,她还站在月台上,身影越来越小。我知道我弄丢了什么。
我把一部分自己永远留在了那个夏天,那个叫‘锡桑湾’的海边小镇。”锡桑湾。
埃莉莎的手指死死攥着笔记本粗糙的纸页,指节泛白。那是她母亲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是她听外祖母念叨了无数次的、母亲在嫁给父亲前度过整个少女时代的地方。
外祖母家的阁楼上,还收着母亲在那个夏天写下的日记,
里面满是关于一个叫“阿德”的、来自远方、神秘而热情的男孩的描述。她抬起头,
看着床上那个呼吸艰难的老人。这个乖戾、富有、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亿万富翁,
阿德里安·克罗夫特,就是母亲日记里那个占据了几乎整个夏天篇幅的“阿德”。
那个让母亲在许多年后,提起那个夏天眼神依旧会恍惚片刻的初恋。
那个……最终没有遵守承诺回来的年轻人。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攫住了她。
她守护过那么多秘密,聆听过那么多临终的忏悔,却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
撞入自己母亲尘封的往事,并成为这个故事另一个主角生命终点的见证人。
3灯塔下的秘密就在这时,阿德里安发出一声模糊的**,眼睫颤动,似乎即将醒来。
埃莉莎迅速而轻巧地将照片夹回原处,把笔记本放回床头柜,位置分毫不差。她刚直起身,
调整好面部表情,他就睁开了眼睛。那锐利的目光第一次显得有些涣散、迷茫,
仿佛还停留在某个遥远的时空。他看向埃莉莎,但视线似乎穿过了她,落在了别处。
房间里只剩下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他粗重的呼吸。忽然,他开口,
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虚弱,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梦呓般的温柔:“你……你的眼睛……”他微微眯起眼,努力聚焦,
“笑起来的时候……像她。”埃莉莎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停止了跳动。
窗外的海雾更浓了,彻底吞噬了悬崖和大海,将这栋冰冷的玻璃堡垒,
完全封闭在一个只有过去和现在的寂静世界里。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空气凝滞了。只有监测仪规律的滴答声,证明时间并未真正停止。
埃莉莎感觉自己的指尖冰凉,血液仿佛都涌向了轰鸣的耳朵。他看出来了?
还是仅仅是一个病重老人模糊的呓语,一种对遥远记忆的投射?她强迫自己呼吸,平稳地,
不露出丝毫破绽。现在不是相认的时候,也许永远都不是。她是谁?一个护工,仅此而已。
闯入一段被尘封的往事,对即将离世的人而言,是仁慈还是另一种残忍?她垂下眼睑,
避开了他那探寻的、带着一丝罕见迷茫的目光,弯腰自然地整理了一下他被角的褶皱,
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专业。“您需要喝水吗,克罗夫特先生?”她的声音平稳,
听不出任何波澜。阿德里安眼里的那点微光黯淡下去,又被惯常的烦躁覆盖。他皱紧眉头,
喉咙里咕哝了一声,算是拒绝,然后费力地转开头,重新面向那片被浓雾封锁的窗户。
仿佛刚才那句突兀的话,只是海雾渗透进来制造的一场幻觉。但有什么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从那天起,埃莉莎在履行护工职责时,感受到一种无形的重量。她给他擦拭身体,
轻时曾充满活力地搂着她母亲的肩膀;她为他读财经报纸(这是他少数不排斥的“娱乐”),
会下意识地在那些冷硬的商业词汇间隙,寻找那个夏天海风与草莓糖的痕迹。
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他。在他睡着时,那严厉的线条松弛下来,
偶尔会露出一丝近乎稚气的倔强,竟真的与照片上那个叫“阿德”的少年隐隐重合。
她注意到,他有时会长时间地盯着窗外,并非看着近处的花园,
而是眺望着远方海天相接之处,眼神空茫,带着一种她从未在清醒时见过的、深切的落寞。
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依旧放在床头柜上,像一枚沉默的定时炸弹。她不再敢轻易触碰,
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诉说。一次剧烈的疼痛发作后,医生加大了镇静剂的剂量。
阿德里安陷入一种半睡半醒的昏沉状态。埃莉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正准备给他更换手臂上的敷料,却听到他含糊地低语。
“……灯塔……太远了……”她的动作顿住。
“……你说……星星像碎钻……”他断断续续地呢喃,眉头紧锁,像是在与梦魇搏斗,
“……我没……我没骗你……”埃莉莎的心脏猛地一缩。她停下所有动作,只是静静地坐着,
屏息倾听。但这短暂的清醒(或者说梦呓)很快过去了,他重新陷入沉睡,
呼吸变得沉重而均匀。她看着这张被岁月和疾病侵蚀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