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岁的堂哥奋斗的一生,也是悲剧的一生

开灯 护眼     字体:

全文阅读>>

第一章:天井外的喧嚣与寂静李薇划着手机屏幕,

抖音上那条她自己发布的视频热度还在持续发酵。

notifications像不断增殖的菌落,提示着点赞、评论和转发。视频里,

她没有露脸,

和几张模糊的、似乎是从家族合影中截取的男人的照片——那是她刚刚因脑淤血去世的堂哥,

李明,终年四十九岁。她的配音冷静,

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我49岁的堂哥走了,脑淤血。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

他这一生,折腾过,失败过,好高骛远,油腔滑调,一辈子没成家,没孩子,

最后留下一**债和一堆没用的‘创业计划书’,走了。说起来,也是一事无成。

”“一事无成”四个字,她咬得格外重。评论区早已沦为战场。支持者言:“大实话!

这种男人就是家族的负担,眼高手低,活着亲戚受累,死了还要被议论,何必呢?

”“理解博主,摊上这样的亲戚,确实心累。”而更多的,

是汹涌的质疑与悲悯:“你有什么资格评判他的一生?他吃你家大米了?”“他是失败了,

但他至少挣扎过,努力过,不像有些人只会按部就班地活着,还嘲笑别人身上的伤!

”“看到了底层挣扎男人的缩影,人到中年,一无所有,连死亡都要被亲人拿来‘吐槽’,

悲凉。”一条高赞评论写道:“他不是‘一事无成’,他是背负着‘振兴家族’的枷锁,

在一条走不通的路上,走到了黑。这是无数底层‘折腾’的男人的宿命。

”李薇烦躁地关掉手机,将头埋进臂弯。窗外是城市永不停歇的车流声,而她的脑海里,

却浮现出老家那个幽深、潮湿的天井。堂哥李明,仿佛就站在天井中央,

穿着那件似乎永远也不合身的、略显廉价的西装,

脸上挂着那种她从小就觉得“不靠谱”的笑容,

望着天空那一方被屋檐切割得四四方方的、有限的蓝天。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那是位于江南一个小镇的老宅,白墙黑瓦,有一个不大但终年湿润的天井。

青苔沿着石阶缝隙顽强地生长。李薇的父亲是李明的二叔,她是李明三叔的女儿,

比李明小十五岁。在她的童年记忆里,堂哥李明是整个家族的焦点,

也是那个天井里最“不安分”的存在。他是长房长孙,是李家唯一的男丁。爷爷在世时,

常把年幼的李明抱在膝头,用满是烟渍的手指指着老宅的匾额,虽然那上面早已空无一字,

老人却总说:“明仔,你是我们李家的根,将来要光宗耀祖,把这门庭重新撑起来!”那时,

李明似懂非懂,只是觉得被委以重任,小小的胸膛挺得高高的。大伯,也就是李明的父亲,

是个沉默寡言的木匠,手艺精湛,但一生困于小镇,最大的骄傲就是这个儿子。

大伯母则把所有的期望都倾注在李明身上,节衣缩食,

也要让他读最好的学校(在镇上的范畴内),穿最体面的衣服。李明似乎也承载了这种期望。

他聪明,嘴甜,从小就会看眼色,能把爷爷奶奶哄得开怀大笑。但在学习上,

他却显现出一种奇怪的“偏科”,理科一塌糊涂,文科却颇有灵气,

尤其喜欢看各种名人传记、商业传奇,

嘴里常蹦出些在那个小镇听起来颇为新潮的词汇:“下海”、“经商”、“第一桶金”。

李薇记得,自己七八岁时,十几岁的李明已经会在天井里,对着几个堂姐妹和邻居小孩,

挥舞着胳膊,描绘他的“商业蓝图”:“等我以后赚了大钱,要把这老宅翻新,

建成镇上最漂亮的房子!我还要带大家去上海、去北京看看!”大人们听了,多是笑笑,

二叔(李薇父亲)会私下对妻子说:“大哥这孩子,心气太高,不踏实。

”三叔则会嗤之以鼻:“油嘴滑舌,像他舅舅。”(据说李明那个从未谋面的舅舅,

也是个“不着调”的折腾户)。只有大伯和大伯母,眼神里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骄傲,

仿佛儿子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即将实现的预言。高考那年,李明失利了,

分数只够上一所三流大学的专科,专业是“企业管理”。这在当时,

算是个“时髦”但就业前景模糊的专业。大伯母想让他复读,考个师范或者学门实在的技术,

李明却坚决不肯。那个夏天,他在天井里和父亲爆发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管理!你管谁?

谁让你管?天上能掉下来一个厂给你管吗?”大伯的声音沉闷如雷,

伴随着手掌拍在旧木桌上的巨响。“爸!眼光要放长远!未来是商业社会,

懂管理才能当老板!”李明的声音高亢,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服与执拗。“老板?

你先把自己管好!我看你就是不想吃苦,想走捷径!”“我不是!我有我的想法!”最终,

溺爱儿子的父母妥协了。他们拿出积蓄,送李明去了省城那所大学。

那是李明第一次真正走出小镇,走向他心目中广阔天地。大学三年,李明回来的次数不多,

每次回来,都带着新的见闻和更庞大的“计划”。他谈股票,

谈传销(当时还未被明确定性为非法),

谈进出口贸易……他的话语体系越来越脱离小镇的语境,让亲戚们听得云里雾里,

只觉得这个孩子“越来越浮”。只有年幼的李薇,

隐约觉得堂哥描述的省城生活、那些她听不懂的术语,带着一种迷人的光彩。

她会偷偷趴在门边,听堂哥在高谈阔论,

觉得他和镇上那些灰头土脸、一眼能看到头的年轻人都不一样。大学毕业后,

李明没有按照父母的期望回小镇考个公务员或者找份安稳工作,他留在了省城。

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贸易公司做销售。他干得似乎不错,头两年回家过年,

会给长辈带些包装精美的营养品,给堂妹李薇带时髦的文具。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

头发梳得油亮,言谈间尽是“客户”、“项目”、“回扣”、“提成”。

大伯和大伯母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觉得儿子终于走上了正轨,光耀门楣指日可待。然而,

好景不长。大概是李明工作的第三年,他回家时,神情萎靡,闪烁其词。

后来家人才隐约得知,他似乎是卷入了公司内部斗争,被当了替罪羊,

或者是因为业绩压力太大,自己辞了职——版本不一,但结果一致:他失业了,

并且欠下了一笔对于当时普通家庭来说不算小的债务。

那是李明人生中第一次重大的“失败”。天井里的气氛,第一次因他而变得凝重。

亲戚们的聚会,

开始有人若有若无地提起“谁家的孩子在单位评了先进”、“谁家的孩子做生意发了财”。

那些话语像无形的针,刺向沉默的李明,也刺向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大伯。

李明没有在小镇停留太久,过完年,他又毅然返回了省城。临走前,

他对送行的父母说:“爸,妈,你们放心,这点挫折打不倒我。我会成功的,一定会。

”他的眼神里,有不甘,有倔强,还有一丝被现实挫伤后,急于证明自己的慌乱。

大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塞给他一个装着钱的信封。大伯母则红着眼圈,

反复叮嘱:“在外面好好的,不行就回来,家里总有你一口饭吃。”李明重重地点头,

转身踏上离家的班车。车影消失在巷口,天井里,只剩下父母长久的眺望,

和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那时,李薇刚上初中,她看着堂哥离去的背影,

第一次模糊地感觉到,天井外面那个堂哥一心向往的世界,似乎并不像他描述的那么美好,

它张着巨大的口,轻易就能吞噬掉一个人的自信与尊严。而堂哥李明,

就像一只被无形之线牵引的风筝,奋力地想飞向高空,却不知那根线,一头系着家族的期望,

另一头,则系着沉重现实的枷锁。他飞得越高,挣扎得越猛,那线,便勒得越紧,越痛。

第二章:沉浮之间省城像一座巨大的熔炉,不断投入梦想、青春和野心,

吐出成功、平庸或失败的渣滓。李明在这座熔炉里,反复经受着锻打与淬炼。第一次创业,

发生在他第一次失业后不久。

他和当时认识的一个“哥们”——一个同样怀揣发财梦的东北小伙,

合伙盘下了一个临近大学城的小餐馆。李明描绘的蓝图很诱人:针对学生群体,物美价廉,

搞特色经营,线上线下结合(那时互联网刚兴起)。“我们要做的是口碑,是流量,

未来可以做成连锁品牌!”他打电话回家,语气兴奋,向父母描绘他的“餐饮帝国”雏形。

大伯母不懂什么“流量”、“连锁”,只听儿子说要当“老板”了,心里又是喜又是忧,

把积攒了半辈子的几万块钱,瞒着大伯寄了过去。大伯知道后,闷头抽了一晚上的烟,末了,

对妻子说:“让他闯吧,撞了南墙,就知道回头了。”餐馆开了不到一年。起初,

凭借李明的活络和合伙人的一股蛮劲,生意确实红火了一阵。

李明身兼老板、采购、宣传数职,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洋溢着充实的光彩。

他在电话里对李薇(那时李薇已上高中)说:“小薇,等哥这边稳定了,接你来省城玩,

带你吃最好的,玩最棒的!”然而,好景不长。他们缺乏管理经验,采购环节出了纰漏,

食材成本居高不下;厨师被隔壁新开的馆子挖走;又因为和物业关系没处理好,惹了些麻烦。

最终,与合伙人在经营理念上爆发激烈冲突,对方撤资,留下一个烂摊子和一笔新的债务。

餐馆被迫**,算下来,李明不仅赔光了父母的积蓄,自己还又背上了债。那次失败,

给李明的打击是巨大的。他过年没有回家,只在除夕夜打了个电话,声音沙哑,只说工作忙,

走不开。电话这头,大伯母听着儿子强装镇定的声音,眼泪止不住地流。天井里的年夜饭,

吃得索然无味。亲戚间的闲话开始多了起来:“早就说他不踏实。”“做生意是那么容易的?

祖上就没那根筋。”李薇那时正处于青春叛逆期,对世界的认知非黑即白。

她从父母零碎的交谈和亲戚们的眼神里,勾勒出一个“失败者”堂哥的形象。

她觉得堂哥那些曾经的“豪言壮语”,如今听起来格外讽刺。

她甚至有些厌恶他那份“不切实际”的折腾,认为他让父母蒙羞,让家族在镇上抬不起头。

失败没有让李明停下脚步,反而像是**了他那根敏感的、关于“成功”的神经。

他不能回头,那个承载着“光宗耀祖”期望的小镇,他无颜回去。他必须证明自己,

证明给父母看,证明给那些暗中看笑话的亲戚看,更是证明给自己看。接下来的十几年,

李明仿佛进入了一个“尝试-失败-再尝试”的循环。他卖过保险,跑过业务,倒腾过服装,

还曾一度卷入一场近乎传销的保健品推广,差点被警方调查。他像一叶漂泊的扁舟,

在经济的潮汐中起伏,追逐着每一个看似能带来转机的浪头。他的穿着打扮,

也随着“事业”的变化而起伏。生意稍有起色时,他会买一套像样的西装,尽管质地一般,

剪裁也不甚合身;窘迫时,则是一件旧夹克穿很久,领口磨损了也浑然不觉。

他学会了在酒桌上逢迎敬酒,学会了用夸张的语言包装那些并不成熟的“项目”,

也学会了在催债电话打来时,面不改色地编造拖延的理由。李薇大学毕业后,

也留在了省城工作。她选择了与堂哥截然不同的道路——考入一家事业单位,工作稳定,

收入虽不高,但福利有保障,生活按部就班。她租住的小公寓,

偶尔会成为李明落魄时的临时避难所。她清晰地记得,一个冬夜,李明敲开她的门。

他浑身酒气,眼神涣散,西装皱巴巴的,肩膀上落着未化的雪花。那是他又一次创业失败,

合伙人卷款跑路,他不仅血本无归,还要独自面对供应商的追债。“小薇,

”他瘫坐在沙发上,用手捂着脸,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

“哥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李薇看着他,那个曾经在天井里意气风发的堂哥,

如今被生活磋磨得如此憔悴落魄。她心里五味杂陈,有同情,有无奈,

也有一丝“早就告诫过你”的埋怨。她递给他一杯热水,没有说话。

“我也不想这样……我真的努力了……”李明像是在对李薇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每次我觉得快要成了,就差那么一点,就那么一点……运气总是不站在我这边。”“堂哥,

为什么不找份安稳的工作呢?以你的能力,踏踏实实做,也不会差。”李薇忍不住劝道。

李明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安稳?我怎么安稳?我是家里的独苗!

爸妈指望我出息!老家那些人都看着呢!我回去了,他们怎么看我爸妈?‘看,

老李家的儿子,在外面混不下去了,灰溜溜回来了’!我不能!我死也要死在外面!

”他的声音激动,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绝望。那一刻,

李薇似乎第一次触摸到了堂哥内心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压力。

那不仅仅是对于个人失败的恐惧,更是对于无法承担家族期望、让父母蒙羞的恐惧。

那个“唯一男丁”的身份,像一道沉重的枷锁,

将他牢牢锁在了一条必须“出人头地”的狭窄跑道上,不容许他平庸,不容许他退缩。那晚,

李明在她狭小的沙发上蜷缩着睡去,眉头紧锁,仿佛在梦中也在与人搏斗。

李薇看着他早生华发的鬓角,和眼角深刻的皱纹,心里第一次对这位“不靠谱”的堂哥,

生出了一丝超越埋怨的、复杂的悲悯。他一次次跃起,一次次摔落。他不是没有努力,

只是他的努力,似乎总是用错了方向,或者,命运从未真正眷顾过他。

他就像希腊神话里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每一次用尽力气将石头推向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