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逃回那间漏风的教师宿舍的。
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心脏还在狂跳,周寡妇那双崩溃又怨恨的眼睛,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脑子里。
“你们长得太像了……我分不清……”
分不清?
操!
我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土炕沿上,木头发出沉闷的响声,手上的关节瞬间红了。
我是林烬,活生生的林烬!不是周野那个死了五年、连尸骨都没找全的**!
凭什么?
凭什么老子要像一个死人?凭什么要被一个疯女人用看替身的眼神盯着?还他妈被一把锄头赶出来?
奇耻大辱!
我扯开衣领,烦躁地在狭小的屋子里踱步。
土腥味、霉味,还有周寡妇那绝望的哭声,仿佛都粘在了我身上,挥之不去。
墙上的照片,**的角度,周野的遗像……
混乱的画面在我脑子里打架。
不对。
周野那小子,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个女人?还有了孩子?
小川那孩子,看着得有四五岁了吧?
时间线对不上。
周野死的时候,才他妈刚大学毕业,去西北搞地质勘探,结果遇上沙暴,尸骨无存。
他哪来的时间和女人生孩子?
难道……
我脚步猛地顿住。
难道周野没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摁死了。
当年搜救队找了半个月,只找回他一个被沙子埋了一半的背包。
家里给他立的是衣冠冢。
没死?那他躲在这穷乡僻壤图什么?图这女人拿着锄头砍他?图他儿子不认识他?
说不通。
可那些**我的照片又怎么解释?那女人看我的眼神又怎么解释?
她分明是通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一个她爱到骨子里,又恨到咬牙切齿的人。
**疯了!
我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倒在硬得硌人的土炕上。屋顶结着蜘蛛网,晃晃悠悠。
得搞清楚。必须搞清楚。
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顶着一张“死人脸”,在这鬼地方当个憋屈的替身。
第二天,我没去上课。
我直接绕到了村后头,去找村里唯一还算见过点世面的老村长。
老村长正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眯着眼晒太阳。看见我,他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吧嗒吧嗒又抽了两口。
“林老师……昨天,去周寡妇家了?”他声音浑浊,带着点试探。
我扯了扯嘴角,在他旁边的石墩上坐下,摸出烟盒,递给他一根。
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
“村长,我也不绕弯子。”我给自己点上火,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视线,“周野,是我弟。亲弟弟。”
老村长的手明显抖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愕:“你……你是小野的哥哥?”
“不像吗?”我扯出个冷笑。
“像……太像了……”他喃喃道,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有同情,有惋惜,还有一丝……戒备?
“周寡妇,跟我弟弟,怎么回事?”我直接问,“还有那孩子,小川。”
老村长沉默了很久,久到那根烟都快烧完了。他才重重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周寡妇……她原本不是我们村的人。叫苏雅。五年前,差不多就是小野出事那阵子,她大着肚子来的,身上没几个钱,脸色惨白,像丢了魂。问她啥也不说。”
“村里人心善,看她可怜,就把这废弃的老屋给她住了。她生了孩子,一个人拉扯大,不容易。性子也倔,从不跟人多说话,就守着孩子过。”
“小川……那孩子,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她更是拼了命地干活,种地、采山货,啥都干。村里人都说,她是靠着想男人的那股劲,硬撑下来的。”
“她想谁?”我追问。
“还能想谁?想小野呗!”
老村长磕了磕烟袋锅子,“她屋里,以前就挂着小野的照片,后来不知道从哪儿,又弄来那么多你的照片……”
“我们都觉得她魔怔了,劝过,没用。她说……她说看着,心里踏实。”
踏实?
我看着心里特么堵得慌!
“她跟我弟弟,到底什么关系?谈恋爱?结过婚?”
“这……真不清楚。”老村长摇摇头,“她从来不说。小野那孩子,以前放假是常往我们这边跑,说是喜欢这边的山,但我们也没见他带过姑娘……谁承想……”
线索好像又断了。我烦躁地掐灭烟头。
“林老师,”老村长看着我,语气带着恳求,
“苏雅……周寡妇她,不容易。脑子是有点钻牛角尖,但不是坏人。”
“你看在小野的份上……别跟她计较。她……她就是太苦了。”
我没说话。
苦?谁不苦?
我他妈好好一个搞野外勘探的,因为这张脸,被单位塞到这鬼地方来“支教扶贫”,美其名曰调整心态。
现在倒好,心态直接崩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上的土。
“谢了,村长。”
我得再去会会那个苏雅。
这次,没有锄头,没有孩子,就我们两个成年人,把话他妈的说清楚!
我刚走到周寡妇家院子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小川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还有苏雅带着哭腔的安抚。
“小川乖,喝了药就不咳了……妈在这儿……”
我脚步顿住了。
透过篱笆的缝隙,我看见苏雅抱着小川,坐在门槛上。
孩子小脸咳得通红,蜷在她怀里。
她低着头,脸贴着孩子的额头,单薄的肩膀轻轻耸动。
她在哭。没有声音,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砸在孩子的衣服上。
那一刻,她身上那股拿着锄头赶人的疯劲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母亲的无助和脆弱。
我准备推门的手,僵在了半空。
操。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我咬咬牙,转身想走。眼不见心不烦。
“林老师?”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叫住了我。
是小川。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到了我,挣扎着从苏雅怀里抬起头,眼睛因为咳嗽和泪水显得格外亮。
苏雅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而冰冷,像护崽的母兽,一把将孩子更紧地搂在怀里。
“你又来干什么?!”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但敌意丝毫不减。
我看着她那副样子,
心里那股邪火又拱了上来。
“我来干什么?”我往前走了一步,隔着篱笆与她对视,声音冷得能结冰,
“我来问问你,苏雅女士,你满墙**我的照片,是什么意思?”
“把我当成周野的替身,看得还挺过瘾?”
苏雅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搂着孩子的手臂收紧,指节泛白。
小川被她勒得有些不舒服,怯怯地看着我,又看看他妈,小声说:“妈妈……林老师像爸爸……”
“他不是!”苏雅猛地低头冲孩子吼了一句,声音尖锐得刺耳,“他不是你爸爸!你爸爸死了!”
小川被吓住了,愣了两秒,“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苏雅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眼泪也跟着掉得更凶。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瞪着我,那眼神里是滔天的恨意和痛苦,几乎要将我吞噬。
“滚!林烬!你滚!”她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声音破碎不堪,“看见你这张脸……我就……我就恨不得……”
她后面的话被哭声淹没了。
她恨我。
她真的恨我。
就因为我和周野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抱着痛哭的孩子,自己也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那股疯狂的恨意和绝望,不像假的。
周野。
**到底对这个女人做了什么?
让她爱你爱到**你哥哥的照片度日,又让她恨你恨到连带着恨我这张脸?
我看着她崩溃的样子,所有质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跟她计较?
我跟一个活在回忆和痛苦里,几乎疯了的女人计较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烦躁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
“孩子咳得厉害,带去镇上卫生所看看。”我硬邦邦地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背后,是她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声,和小川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妈的。
这替身的滋味,**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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