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去打杂。
但打杂之前要换件新衣裳。
我打开了包袱,找出来一件新衣裳。那是我准备去见何欢时穿的衣服。可是现在我并没有找到他,而且在京城确实查无此人。
我找了一间茅厕,里面的气味好冲。我害怕把我新衣服弄脏,急急地穿好。
我拦住了给我施粥夫人的路,我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夫人,我什么都会干,您家缺人吗?”
我在赌,赌她的心软。
旁边那妇人又捂着鼻子说道:“去去去,小叫花子,别以为换身新衣服,就能进我们沈府!再新的衣服也掩盖不了臭味!”
我很难过,我很想对她说,我不是叫花子,我有家,有爹有娘,我只是想找到他。
我低着头转过身往回走。
“等等!”这世界最动听的声音出现了。
我赌赢了,那个夫人她确实心软了。她说厨房里缺个打手。
这次是真的,我真的要进厨房当杂役了。白枝,你看到了吗?我喜极而泣。沈夫人摸了摸我脑袋,她笑着说,“你和我女儿一般大,都是爱哭的性子!”
我知道她在可怜我。
我真的进了沈府,在厨房做了个打杂的丫头。
领我进门的嬷嬷姓王,脸绷得像块冻硬的抹布。她把我领到主厨赵大娘面前,嗓门粗嘎:“新来的,山里娃,叫山花。夫人心善赏口饭吃,你看着安排些活计,仔细别毛手毛脚打坏了东西!”
赵大娘膀大腰圆,正抡着大锅铲,闻言只乜斜了我一眼,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我的活计很多,很杂。从天不亮起床挑水、洗菜、烧火,到饭后清洗堆积如山的碗碟油锅。双手很快被冷水泡得发白,又被柴火和锅沿烫出新的红痕。晚上躺在硬板通铺上,浑身像是散了架。
但我不怕。这里的饭能吃饱,虽然是下人吃的粗粮,却比路上饿肚子强千百倍。王嬷嬷发了两身灰色的粗布衣裳,换洗着穿,虽然磨皮肤,却干净整齐。
只是,我没有钱。月钱要干满三个月后才能领。沈府规矩大,像我这样的低等杂役,没有主子吩咐或嬷嬷带领,是不能随意出府的。
那道高高的府墙,隔开了我和外面的世界。何欢在哪里?白枝又怎么样了?这些问题像虫子,在每一个疲惫不堪的深夜啃噬着我的心。
赵大娘脾气火爆,手艺却极好。她炒菜时,我总偷偷地看。看她如何掌握火候,看她如何调配料。有一次,她做一道炖山菇,总觉得滋味不对,皱着眉咂嘴。
我鼓起勇气,小声说:“大娘,我们山里炖菇子,会放一点点晒干的野橘子皮,能提鲜,还能去土腥气。”
赵大娘愣了一下,狐疑地看我一眼,大概是想起了我“山里娃”的身份。她没作声,但第二日,我竟在灶台上看见了一小撮干橘皮。她试了,而且,那顿饭老爷破天荒地夸了菜香。
从那以后,赵大娘看我的眼神少了几分轻视。她开始让我处理一些需要技巧的食材,比如刮鱼鳞要不伤皮,择豆芽要掐头去尾。我学得认真,手也巧,她偶尔会从鼻子里哼一句:“还不算太笨。”
沈夫人偶尔会来厨房看看,问问节气吃食。她每次来,目光总会在我身上停留一瞬,带着那种不变的、温和的怜悯。她会问:“山花,还习惯吗?”我总是低头答:“习惯,谢夫人关怀。”
我知道,她可怜我,像可怜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这份怜悯给了我安身之所,却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我不能一直只做一个需要被可怜的人。
我开始利用一切机会,留意府里的一切。
我给管事娘子送新摘的、带着露水的花儿,听她和别的婆子闲聊府里哪位公子**又做了新衣,哪家府上送来了拜帖。
我帮浆洗房的姐姐们抬沉重的湿衣服,听她们小声议论,吏部赵侍郎家的千金最近风头正盛,似乎要与一位新晋的年轻官员定亲。
“赵侍郎”、“年轻官员”……这些字眼像火苗,烫得我心口一缩。会是何欢吗?我不敢确定。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依旧没有钱,出不了府。但我把这偌大的沈府当成了我的山林,小心翼翼地观察,默默地学习,努力地记住每一条听到的、可能有用的信息。
我学会了分辨不同主子们的口味,记住了京城里几家显赫府邸的名号,甚至能听懂一些丫鬟婆子们话语里隐含的机锋。
晚上,我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用手指在床板上一遍遍练习写字。写“山”,写“花”,写“何欢”,写“白枝”……
白枝,你再等等。山花在这里,还没有找到出去的路,但我在努力扎根,努力生长。
何欢,你藏在这京城的某个角落。总有一天,我会攒够力气,穿过这道道高墙,站到你面前,亲口问你要一个答案。
沈府的夜很静,只有更夫遥远的梆子声。我攥紧了身上灰色的粗布衣裳,它粗糙,却结实,如同我此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