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在头盔上，啪嗒啪嗒响。我拧着电动车油门，只想赶紧把手里这单麻辣烫送到帝景苑。那地方，全市最贵的楼盘，业主非富即贵。

红灯。

我单脚撑地，抹了把护目镜上的水。人行道上，一个穿着黄色小鸭子雨衣的小身影，格外扎眼。

是个小男孩，看着顶多四五岁。他吃力地举着一块比他人还高的硬纸板，站在帝景苑气派的大门口。雨水把纸板打湿了一半，墨迹洇开，但上面的字还能看清：

【找爸爸！】

【我爸爸叫顾沉舟！】

【住在这里！】

【电话：135XXXXXXX（妈妈）】

纸板最底下，还用透明胶带歪歪扭扭贴着一张纸，像是什么报告单。

保安亭里钻出两个黑制服，一脸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小孩儿！快走开！别堵这儿！这里没你要找的爸爸！”

小男孩被推搡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倔强地站稳了，小脸绷得紧紧的，雨水顺着刘海往下淌：“我不走！我爸爸就在这里面！我认识字！就是‘帝景苑’！”

他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哭腔，在哗啦啦的雨声里显得特别无助。

保安声音更大：“胡说八道！顾先生还没结婚呢！哪来的儿子！快走！再不走我叫警察了！”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顾沉舟？那个名字像根针，猝不及防扎进记忆深处。我握着车把的手，指甲掐进了掌心。绿灯亮了，后面的车喇叭狂按，我却像被钉在原地。

那个名字……怎么会是那个名字？

“叔叔，你看！我有证据！”小男孩急了，努力踮起脚，指着纸板下方那张湿漉漉的报告单，声音带着被冤枉的委屈，“DNA！这个不会骗人！”

保安凑近，狐疑地扫了一眼报告单，脸色瞬间变了变，但立刻又板起脸，语气更加严厉：“造假的东西！你妈教你这样骗人的？赶紧滚！”

另一个保安甚至伸手去夺那块硬纸牌。

“住手！”声音冲口而出，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把车头一拐，直接骑上了人行道，停在保安和小男孩中间。头盔都没摘，雨衣也没脱，湿漉漉地挡在前面。

保安被我这个突然冲出来的外卖员搞懵了：“你谁啊？少管闲事！”

“我是他妈！”我脱口而出，声音有点抖，但异常清晰。头盔下，我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小男孩。雨水太大，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一双特别黑特别亮的眼睛，此刻正茫然又带着一丝希冀地看着我。

我弯腰，一把抓住小男孩冰凉的小手，把他往我身后带，另一只手夺过那块快散架的纸板。保安还想拦，我直接把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上面是接单信息，地址清清楚楚写着“帝景苑X栋X单元XXXX室——顾先生”。

“看清楚，顾先生点的外卖。”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凶一点，“耽误了时间，投诉你们，工作还要不要？”对付这种人，就得用他们最怕的东西。

保安噎住了，看着地址，又看看我身后的小男孩，眼神惊疑不定，最终悻悻地退开了半步，嘴里嘟囔：“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没再理他们，拉着小男孩快步走到旁边的公交站牌下避雨。雨小了些，我把电动车停好，这才摘下头盔。

小男孩仰着脸看我，雨水冲刷过他白皙的小脸，他抬手抹了一把，眼睛一眨不眨：“阿姨，你不是我妈妈。”

我心虚了一下，刚才情急之下撒的谎。我蹲下身，尽量和他平视：“对不起，刚才骗了保安叔叔。我不是你妈妈。但我认识顾沉舟。”这句话说出口，喉咙有点发干。

他眼睛猛地亮了，像落进了星星：“真的？你认识我爸爸？”他急切地把那张湿透的报告单从硬纸板上小心撕下来，两只小手捧着，献宝一样递到我面前：“阿姨你看！我没骗人！我是顾沉舟的儿子！”

那张纸被雨水泡得发软，边缘卷曲，但上面的字迹和鲜红的印章依然清晰可辨——那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委托方：顾沉舟。孩子姓名：顾念。鉴定结果：支持顾沉舟是顾念的生物学父亲。

顾念。

这个名字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烫得我指尖都在发颤。我死死盯着报告上的名字和日期。

五年。

整整五年了。

“你叫顾念？”我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嗯！”他用力点头，小脸上露出自豪，“妈妈取的。妈妈说，念是思念的念。”他忽然凑近一点，小手试探性地碰了碰我的脸，“阿姨，你怎么哭了？”

我这才意识到脸上冰凉的雨水里混进了滚烫的东西。我慌忙别过脸擦掉：“没有，雨水。”

脑子里一片混乱。顾沉舟有儿子了？五岁？顾念？时间线……怎么会重叠？无数个问题翻涌，最终指向一个荒谬又可怕的念头。

“念念，”我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声音，“你一个人跑出来的？你妈妈呢？”

“妈妈生病了。”顾念的眼神黯淡下去，小脑袋耷拉着，“在医院。她睡着了，很累很累。我看到这个报告，就想来找爸爸。爸爸是大老板，很有钱，找到爸爸，就能救妈妈了。”他抬起脸，眼神清澈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倔强，“我知道爸爸住在这里，妈妈有一次打电话，我听到的。”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原来如此。为了救妈妈。

“你胆子也太大了！一个人跑这么远！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我忍不住后怕，语气也严厉起来。

顾念缩了缩脖子，小声辩解：“我不怕！我坐公交车来的！我记得路！”他随即又急切地抓住我的雨衣袖口，“阿姨，你认识我爸爸，你能带我去找他吗？求求你了！”

我看着他那双酷似某人的眼睛，拒绝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念念，你妈妈……叫什么名字？”我问出这句话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

“林薇。”顾念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林薇。

这个名字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我心头所有翻腾的、不切实际的混乱念头。不是她。不是我以为的那个人。心脏重重地落回原处，却砸得生疼，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和疲惫。

原来，只是另一个林薇。另一个，为他生了孩子的女人。

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揉了揉顾念湿漉漉的头发：“好，阿姨带你去找他。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绝对不能再一个人乱跑了，太危险！”

顾念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用力点头：“嗯！我答应阿姨！”

那份报告单被我小心叠好，放进防水的外卖服内侧口袋。我帮顾念整理好雨衣帽子，把他抱上电动车后座，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我后背，带着孩子的温热和湿气。

“抱紧我。”我说。

“嗯！”两只小胳膊立刻环住了我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