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雪满楼没有开门。
苏雪把自己关在铺子里,对着那块空白的绸缎,枯坐了一整天。
她试图回忆。
回忆那些遥远的、还未被冰雪覆盖的童年。
记忆里,似乎也有过春天。
有抽条的柳树,有叽喳的燕子,还有母亲在院子里种下的一架蔷薇。
可那些画面,模糊得像隔了一层厚厚的雾。
无论她怎么努力,都看不真切。
反倒是三年前那个血色的夜晚,无比清晰。
刀光,剑影,还有金玉阁少东家倒下时,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飞雪针……”
苏.雪喃喃自语,指尖一阵刺痛。
她不是凶手。
但所有证据都指向她。
她是百口莫辩。
那个叫裴春风的男人,他信吗?
不,他不是信不信的问题。
他是在用这件事,拿捏她。
苏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烦躁和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现在要做的,是绣出那幅“春风渡”。
只有活下去,才能查明真相,才能治好弟弟的病。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一遍遍勾勒着春天的模样。
可落到脑海里的,依旧是漫天飞雪。
她烦躁地抓起剪刀,想把那块碍眼的白绸剪碎。
“当啷。”
一个东西从门缝里被丢了进来。
是个小小的泥陶罐子。
苏.雪警惕地站起身,走到门口。
罐子没有封口,里面插着一枝刚刚折下的桃花。
**的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是谁?
苏雪推开门,巷子里空无一人。
只有清晨的微光,和湿润的空气。
她捡起那个陶罐,看着那枝桃花,有些出神。
已经很多年,没人送过她花了。
是裴春风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她迅速否定。
那个男人,阴险狡诈,怎么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或许是哪个路过的孩童,顽皮罢了。
苏雪这么想着,却鬼使神差地没有把花丢掉。
她找了个角落,把陶罐放下。
一抹鲜活的粉色,出现在这间满是冷色的铺子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带来了一丝生气。
苏雪回到绣架前。
看着那枝桃花,她脑中似乎有了一点模糊的灵感。
她拿起针,选了一缕最浅的妃色丝线。
第一针,落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裴春风没有再出现。
但每天清晨,苏雪都能在门口发现一枝不同的花。
有时是迎春,有时是玉兰,有时是几朵不知名的野花。
都用那个丑丑的泥陶罐子装着。
苏雪从一开始的警惕,到后来的漠然,再到如今,竟有了一丝习惯。
她每天开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捡那罐花。
然后,她会对着那枝花,坐上一整天。
她的绣架上,也渐渐有了色彩。
一抹鹅黄,是迎春的娇嫩。
一缕洁白,是玉兰的素雅。
还有那最初的粉,是桃花的明媚。
这些颜色交织在一起,虽然还看不出完整的形态,却已经不再是单调的白。
这天,她绣的是一株紫藤。
紫藤花串串,需要用到深浅不一的紫色丝线,极为考验功力。
苏雪沉浸其中,连有人推门进来都未曾察觉。
“看来,我的花没白送。”
那个熟悉又讨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雪手一抖,针尖扎进了指腹。
一滴鲜红的血珠,迅速渗了出来。
她抬起头,裴春风正站在她面前,笑吟吟地看着她。
他今天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更衬得他面如冠玉,风流倜傥。
“裴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苏雪把受伤的手指含进嘴里,语气不善。
“来看看我的‘春风渡’,绣得怎么样了。”
裴春风的目光落在绣架上。
当他看到那一片初具雏形的斑斓色彩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不错。”他由衷地赞叹了一句,“比我想象的,要有生机。”
苏雪冷哼一声。
“裴公子要是觉得不满意,现在就可以拿走。”
“别啊。”裴春风连忙摆手,“我可是很期待成品。”
他绕着绣架走了一圈,像是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
“不过……”他话锋一转,“光有花还不够,春天,得有风。”
苏雪皱眉。
风,怎么绣?
那是无形的东西。
“绣不出?”裴春风挑眉,带着几分挑衅。
“裴公子可以教我。”苏雪面无表情地回敬。
“好啊。”
裴春风竟然一口答应了。
他走到苏雪身后,俯下身。
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让她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执针的手。
他的手掌很暖,干燥而有力,将她冰冷的手完全包裹住。
苏雪的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别动。”
裴春风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用心去感受。”
他引导着她的手,在绸缎上移动。
他的动作很慢,没有落下任何一针,只是在比划着。
“风,不是用眼睛看的,是用心感受的。”
“你看不到它,但你能感觉到它拂过你的脸,吹动你的头发,让花瓣起舞,让柳枝摇曳。”
“它没有固定的形状,却无处不在。”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让苏雪烦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引导,仿佛真的能感觉到那和煦的春风。
“你绣的花,太静了。”
“它们很美,但像是被冰封住的美,没有灵魂。”
“你要做的,就是让风吹进来,让它们活过来。”
裴春-风松开手。
苏雪却久久没有回过神。
她的手心,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听懂了吗?”裴春风问。
苏雪没有回答。
她拿起针,选了一缕极细的银线。
闭上眼。
脑海里,不再是漫天飞雪,而是裴春风刚才描述的画面。
风吹过,花瓣飘落,柳枝轻摆。
她猛地睁开眼,手腕翻飞,银针在绸缎上留下道道残影。
她不再拘泥于一针一线的工整,而是随心而动。
那些银线,时而轻盈,时而回旋,像是流动的空气,穿梭在花丛之间。
裴春风站在一旁,看着她。
眼中的笑意,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有欣赏,有惊艳,还有一丝……心疼。
他知道,这个女人心里藏着一座冰山。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用一把叫“春天”的锤子,将那座冰山,一点点敲碎。
不知过了多久,苏雪停了下来。
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绣架上,那些原本静止的花朵,仿佛真的被注入了生命。
几片粉色的桃花瓣,被无形的风吹起,正欲飘向远方。
活了。
她的绣品,第一次有了“动”的感觉。
“多谢裴公子指点。”苏雪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尖锐。
“客气。”裴春风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毕竟,这可是我的绣品。”
他看了一眼天色。
“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他走到门口,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
“苏老板,提醒你一句。”
“最近南城不太平,晚上最好别出门。”
说完,他便离开了。
苏雪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锁。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单纯的提醒,还是在暗示什么?
难道……
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顾不上收拾东西,匆匆锁了店门,朝小远的住处跑去。
夜色已经降临。
巷子里,比平时更加寂静,连一声犬吠都听不到。
苏雪的心,越跳越快。
当她跑到那座破败的院落前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院门大开着。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里面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