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李默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时间,指尖在出租屋斑驳的墙皮上无意识地抠着。这栋楼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古董,水管总在半夜发出“咕噜”的咽水声,墙缝里偶尔还会钻出指甲盖大的潮虫。他刚加班结束,困意像灌了铅的眼皮,压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电梯在十二楼停下时,他几乎要睡着了。金属门“嗤”地滑开,外面空无一人,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在走廊尽头幽幽地亮着,像只蛰伏的兽眼。他懒得多等,踉跄着跨进去,按了“1”。
电梯门正要合上的瞬间,一股冷风突然灌了进来,带着潮湿的霉味,像是从地下车库的排水沟里捞出来的。李默打了个寒颤,眼角余光瞥见门缝里闪过一道白影,快得像幻觉。他心里咯噔一下,正想按开门键看个究竟,电梯却猛地一震,停了。
显示屏上的数字从“12”跳到“13”,然后开始疯狂闪烁,红得像凝固的血。
“搞什么鬼……”他骂了句,伸手去按开门键,可按钮像是被焊死了,无论怎么按都毫无反应。电梯里的灯开始忽明忽暗,惨白的光线照在他脸上,把影子拉得在轿厢壁上扭曲变形,像有什么东西正从影子里往外钻。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沙沙”的声音。
很轻,像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擦金属。一下,又一下,节奏均匀得诡异,像是在敲某种死亡的节拍。李默的头皮瞬间炸开,他猛地抬头,检修口的边缘原本是平整的金属,此刻却微微翘起,一道缝隙里,垂下来一缕黑发。
不是干枯的那种,是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水珠落在他手背上,冰凉刺骨,带着股铁锈般的腥气。
“谁?!”他吼了一声,声音在狭小的轿厢里撞出回声,却显得格外虚弱。
刮擦声停了。
那缕头发却动了起来,像有生命的蛇,缓缓地、试探性地往下垂,越来越长,越来越密。很快,第二缕、第三缕……无数湿漉漉的黑发从检修口的缝隙里涌出来,在半空中扭动、缠绕,像一团不断膨胀的黑色海藻。
李默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他发疯似的捶打着电梯门,“开门!开门啊!”金属门发出沉闷的巨响,却纹丝不动。那些黑发已经垂到了他的肩膀,冰凉的发丝蹭过他的脖颈,像蛇的信子。
突然,“哐当”一声,开门键亮了。
李默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脚刚落地,就听见身后电梯门“砰”地合上,那扇门倒映出他惊慌失措的脸——而他的影子后面,赫然多出了一个模糊的白色轮廓,正微微歪着头,像是在打量他。
他不敢回头,顺着楼梯就往下跑。楼梯间里弥漫着更浓的霉味,声控灯被他的脚步声惊醒,“啪”地亮起,又在他跑过转角后“啪”地熄灭,像是在跟他玩一场追逐游戏。他的皮鞋踩在积灰的台阶上,发出“咚咚”的响,可这声音里,似乎还混着另一个脚步声,很轻,像光着脚,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
跑了两层,他扶着冰凉的栏杆喘气,胸腔里像塞了团火。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咔哒、咔哒”的声音。
像是……梳子划过头发的声音。
他僵硬地转过头,楼梯转角的平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个穿白裙的女人。她背对着他,长发垂到膝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一下一下地梳着。那声音,和刚才电梯顶上的刮擦声,一模一样。
“大、大姐……”李默的声音发颤,“这楼里……不能待,快……”
女人停了动作。
梳头发的声音戛然而止,楼梯间瞬间安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水滴声。
然后,她开始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来。
李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的脸是平的,像被人用擀面杖碾过,没有起伏,没有五官。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两片凹陷的黑洞,黑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而那张嘴,却咧得极大,从左耳根一直裂到右耳根,里面塞满了湿漉漉的黑发,那些头发正随着她的呼吸,一根一根地往外冒,又被她“咕噜”一声咽回去。
她手里握着的,根本不是梳子。
是一把指甲刀,银色的,刀刃上沾着暗红的血渍,还挂着一小片指甲。
“啊——!”李默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了嗬嗬的抽气声。他看见女人抬起手,指甲刀对着他,缓缓张开。
声控灯突然熄灭了。
黑暗像潮水般涌来,瞬间吞没了一切。李默感觉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滑腻、冰冷,像水草,又像无数根头发,正拼命地往他皮肤里钻。他想跑,却动弹不得,只能感觉到那股腥气越来越浓,耳边又响起了“沙沙”的刮擦声,这一次,近在咫尺。
……
第二天清晨,清洁工推开十三楼的防火门时,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电梯口的地面上有一摊水渍,已经半干了,里面混着几根黑发,绕成一个诡异的圈。
李默的房门大开着,阳光照进空荡荡的客厅,地板干净得能反光。卧室里,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头旁边放着他的手机,屏幕暗着,像是从未被人碰过。
只有墙上,多了些不寻常的东西。
几道深深的抓痕,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像是有人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边缘还沾着暗红色的粉末。而在抓痕的尽头,靠近屋顶的地方,用指甲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等你。
清洁工愣了愣,刚想转身去叫保安,眼角余光却瞥见衣柜的门缝里,似乎垂下来一缕湿漉漉的黑发。
她的呼吸,突然停了。
清洁工的手僵在扫帚柄上,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那缕黑发就挂在衣柜门缝里,半湿的发梢微微晃动,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还在往下滴水。
她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这栋楼的老住户都知道十三楼不太干净,去年就有个独居老太太说半夜总听见天花板有弹珠声,没过多久就突发心脏病走了。但清洁工做了五年,自认胆子不算小,可此刻盯着那缕头发,腿却像灌了水泥,挪不动半步。
“谁……谁在里面?”她颤声问,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飘着,没得到任何回应。
衣柜门似乎动了一下,缝隙里的黑发垂得更低了,水珠滴在地板上,“嗒、嗒”,节奏慢得让人心里发紧。
清洁工猛地握紧扫帚,转身就想跑——可眼角余光扫过墙壁时,她突然僵住了。
那些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抓痕,刚才明明是杂乱无章的,可现在再看,抓痕之间的空白处,好像多了些细细的线条。她眯起眼,心脏狂跳起来——那不是线条,是头发!无数根极细的黑发,像蛛丝一样嵌在墙皮里,顺着抓痕的走向,织成了一张模糊的网,网的中心,正是那两个刻着的字:等你。
而“等”字的最后一笔,不知何时被延长了,一道黑色的痕迹顺着墙壁往下爬,像一条正在蠕动的虫子,离她的脚,只有半米远。
“啊!”她终于尖叫出声,扔掉扫帚就往外冲。跑出房门时,她瞥见电梯口的那摊水渍里,黑发组成的圈正在慢慢转动,像个无声的漩涡。
那天下午,物业带着保安撬开了李默家的衣柜。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霉味,墙角堆着几个旧纸箱,上面落满了灰,像是很久没动过。
“哪有什么头发?张姐怕不是看错了。”保安队长拍了拍清洁工的肩膀,语气轻松,“老楼了,潮得很,墙皮掉灰、水管滴水都是常事,别自己吓自己。”
清洁工张姐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她明明看见了,那缕头发就在门缝里,还有墙上的黑发……可现在,衣柜里什么都没有,墙上的抓痕依旧,只是那些黑发消失了,像是从未存在过。
事情本该就此过去。可从那天起,十三楼开始出怪事。
先是电梯。无论谁坐,只要按了十三楼,电梯就会在十二楼停下,门开着,外面空无一人,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幽幽地亮着,像只盯着人的眼睛。等你按关门键,它又会“哐当”一声震一下,直接跳到十四楼,显示屏上的“13”始终是暗的,像被人刻意抹去了。
接着是楼梯间。有人半夜上下楼,总听见十二楼到十三楼的转角处,有“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梳头。但走过去看,只有空荡荡的平台,和地上一摊没干的水渍,凑近了闻,有股铁锈般的腥气。
最吓人的是402的住户。那是个刚搬来的年轻女孩,某天晚上加班回来,走到十三楼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她回头,看见个穿白裙的女人站在电梯口,背对着她,正在整理头发。
“请问,你看见我的梳子了吗?”女人的声音很轻,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带着气泡破裂的闷响。
女孩愣了一下,刚想说没看见,就见女人慢慢转过身——脸是平的,只有一张咧到耳根的嘴,里面塞满了黑发。
女孩当场吓晕过去,第二天就搬走了,行李都没敢拿。
物业终于坐不住了,请来个据说懂行的老师傅。老师傅在十三楼转了一圈,脸色越来越沉,最后指着李默家的墙壁说:“这屋里死过人,还是被活活吓死的,怨气聚在墙里,跟这楼的阴气缠上了。”
他从包里掏出黄纸朱砂,在墙上画了道符,又往衣柜里塞了把桃木剑,嘱咐晚上千万别让任何人靠近十三楼。
可当天半夜,值班的保安就听见十三楼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衣柜门被撞开了。他壮着胆子上去看,只见李默家的衣柜门敞开着,桃木剑断成了两截,地上散落着黄纸的碎片,上面的符被什么东西抓得稀烂。
而墙上的抓痕,比之前更深了,那两个字“等你”被涂成了黑色,像是用头发蘸着血写的。
第二天,老师傅没来,打电话也没人接。有人说,看见他昨晚离开后,又独自一人回了十三楼,再也没出来。
整栋楼的住户开始陆陆续续搬走,到最后,十三楼彻底空了,连物业都懒得再管。只有电梯还在固执地运行,只是每次到十二楼,总会停顿几秒,门开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直到半个月后,一个新租客搬进了李默原来的房子。他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不信鬼神,只图房租便宜。
搬家那天是晚上,他扛着行李箱走进电梯,按了“13”。
电梯平稳上升,到十二楼时,果然停了。门开着,外面空无一人,只有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风卷着窗帘,像只招手的手。
“搞什么?”大学生嘟囔着,正想按关门键,突然看见门缝里,垂下来一缕湿漉漉的黑发。
他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电梯猛地一震,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到了“13”,开始疯狂闪烁。
头顶传来“沙沙”的声音,指甲刮擦金属的声音,清晰得像在耳边。
他慢慢抬起头,看见检修口的缝隙里,无数黑发涌了出来,在半空中扭动、缠绕,像在欢迎他的到来。
电梯门缓缓合上,映出他惊恐的脸。而他的影子后面,那个穿白裙的模糊轮廓,正微微歪着头,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在“咔哒、咔哒”地响。
第二天,清洁工推开十三楼的门时,看见李默家的房门又开着,地上有一摊新的水渍,里面混着几根黑发。
墙上的抓痕,又延长了一截。
尽头处的“等你”两个字,旁边多了个小小的、新鲜的抓痕,像是个省略号。
仿佛在说:
还没完。
林深拖着行李箱站在十三楼楼道时,手机屏幕显示晚上十点十七分。楼道里的声控灯接触不良,他跺了三下脚,灯才“滋啦”一声亮起来,惨白的光线下,墙皮剥落的痕迹像一道道干涸的裂痕。
“就是这儿了。”他对着手机里中介发的地址核对了一遍,推开1304的房门。钥匙**锁孔时,他听见轻微的“咔哒”声,像是从门后传来的,不过他没在意——这栋老楼处处是怪声,中介早就提醒过,租金便宜,就得忍受这些。
房子里一股浓重的灰尘味,混杂着淡淡的霉味。林深打开手机手电筒扫了一圈,客厅空荡荡的,只有墙角堆着几个蒙布的旧家具,是上一任租客留下的。卧室里,床铺还算干净,墙上那几道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抓痕格外显眼,抓痕尽头的“等你”二字被人用白色涂料草草涂过,但边缘还是渗出深色的印记,像没擦干净的血。
“搞什么名堂,画成这样。”林深皱了皱眉,他是个悬疑小说作者,对这种诡异的装饰反而有种莫名的兴趣。他放下行李箱,走到墙边摸了摸,涂料还没干透,指尖蹭到一点黏腻的质感,凑近闻了闻,有股铁锈般的腥气。
这时,手机响了,是出版社的编辑。“小林,你那本《楼道魅影》收尾了没?读者催疯了,下周必须交稿。”
“快了快了,”林深靠在墙上,目光扫过那些抓痕,“我找了个新地方,灵感爆棚,保证精彩。”
挂了电话,他开始收拾东西。打开衣柜时,一股更浓的霉味涌出来,他瞥见衣柜角落有个黑色的笔记本,封皮湿漉漉的,像是刚被水泡过。
“谁的东西?”他捡起来翻开,纸页皱巴巴的,上面的字迹被水晕开,只能看清零星几个字:“电梯……头发……她在等……”
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个潦草的简笔画:一个平脸的女人,嘴里塞满头发,手里握着一把指甲刀。
林深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画……和他正在写的小说情节几乎一模一样。
他猛地想起中介说的话:“上一任租客是个叫李默的年轻人,突然失踪了,东西都没带走。”
难道只是巧合?
正想着,客厅传来“嗒”的一声轻响,像是水滴落在地板上。林深关掉衣柜门,走到客厅,手电筒的光扫过地面,没发现水渍。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光秃秃的,没有漏水的痕迹。
“怪事。”他嘟囔着,转身想回卧室,眼角余光却瞥见沙发蒙布下有东西在动。那蒙布是深蓝色的,此刻正像被风吹动般轻轻起伏,可窗户明明关着。
林深握紧手电筒,慢慢走过去,猛地掀开蒙布——
下面是空的,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尘,灰尘上印着个模糊的手印,很小,像是女人的手。
他松了口气,刚想放下蒙布,却发现手印旁边有几根黑色的长发,缠在一起,沾着湿泥。
就在这时,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灭了。
房子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手机手电筒的光维持着一小片光亮。林深听见卧室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墙。
他屏住呼吸,踮着脚走到卧室门口,手电筒的光扫过去——墙上的抓痕处,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是头发。
无数根黑色的长发从抓痕的裂缝里钻出来,像藤蔓一样顺着墙壁蔓延,“等你”二字被头发覆盖,只露出几个扭曲的笔画。
林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猛地后退,撞到了身后的书桌,桌上的水杯摔在地上,发出“哐当”的脆响。
刮墙声停了。
头发也不动了,像突然被冻住。
他趁机抓起行李箱,转身就往门口跑,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你……看到我的梳子了吗?”
林深的脚步僵住了。他不敢回头,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门锁却像是被卡住了,怎么拧都拧不开。
“我的梳子……是银色的,带着血……”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他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吹在脖颈后,带着湿漉漉的霉味。
他用肩膀猛地撞向房门,“砰”的一声,门开了。他连滚带爬地冲出去,楼道里的声控灯被震亮,惨白的光线下,他看见电梯口站着个穿白裙的女人,背对着他,正在梳头。
“咔哒、咔哒”,梳子划过头发的声音,和他小说里写的分毫不差。
林深疯了似的冲向楼梯间,不敢再看电梯。跑到十二楼转角时,他扶着栏杆喘气,却发现平台上的水渍里,映出两个影子——他的影子后面,多了个平脸的女人,正举着一把沾血的指甲刀,慢慢靠近。
他尖叫着往下跑,直到冲出单元楼,撞在小区的槐树上才停下,心脏像要炸开。回头望去,十三楼的窗户漆黑一片,只有1304的位置,似乎有个白色的影子贴在玻璃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