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山前雪未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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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一场,说不清缘由,道不出逻辑,或许糊里糊涂,雾里看镜,镜中有花鸟人鱼,

金碧辉煌,不见自我……】【分不清事态缘由,看不明故事念头,或许只是一场空梦,

让人恍惚,接不住逻辑缘由……却原来是稀里糊涂,看不懂历史沉重,杂乱纷纷,

剪不清理还乱,说不尽言语,透不尽命生……】黑暗中,分不清颜面深色,

忽然凿子与船板摩擦出了火星,一闪即灭。火光里,

神经紧绷的他看了一张少年的脸——周小娥的弟弟阿蛮,他赤着足,脚趾间嵌满冰碴。

“石吃人,也吃河!再凿,堤就崩了!”阿蛮声音嘶哑,手里仍攥着凿子,

眼睛里是深深地恐惧。王三想起了三十贯赌债,想起了京师的高利、蔡府的笑脸。

他咬紧牙齿,矛尖对准少年掌心,刺下。血溅在舱底,像一瓣梅落在雪上。王三抬头,

似乎眼睛猩红,却发现李椿立在舱口,手里提着那盏羊角灯。灯光一晃,

映出李椿眼里自己扭曲的影子,忽明忽暗……………………似乎是大观三年春,

徽宗正在新作《瑞鹤图》,群鹤翔集艮岳。而画的最上方,有一只孤鸦似乎掠过,

墨痕未来得及干透——那或许是两年前睿思阁夜间的一团鸦影,谁知道是不是同一团呢?

一卯时未至,大内天光已经先俯下身来。远远望去,

或许有人可以琢磨出些不一样的意思出来。紫宸殿外,十二盏鎏金仰莲灯精致美丽,

却彻夜未眠,烛泪滴滴安静的流下来,堆作出了珊瑚一般的色彩。风从丹凤门一拥而入,

慌慌张张,急急匆匆的,卷起了漫漫细雪,就像有不知名的祂将磨的细腻的玉粉,

一把一把分外温柔地撒向人间,再被风吹起。内侍张迪躬着身子,将殿中的蜡烛点亮,

火光在他貂帽的罽毛上明明灭灭地跳动,映得一张脸半明半暗,看不清神色。

他忽然听见殿内“铮”的一声——像是谁在琉璃世界里,忽然敲裂了一块薄冰。

那是第三枚编钟,“黄钟宫”在响,它似乎在哀鸣它身体的断裂伤。钟师韩谔跪伏在地,

指尖匆忙的划过钟枚上细若游丝的罅隙,冷汗顺着耳后滴入衣领。昨夜三更,

乐工调律时尚且完好;可今朝一槌,却发出了黯哑的尾音,

仿佛上古的巨兽在铜腔里打了个嗝。韩谔悄悄抬眼,隔着那十二面水晶屏风,

看见御座上的官家正展卷临帖,腕底云烟流畅——官家最忌不祥之响。“屏声。

”张迪的拂尘轻轻一摆,低垂下眼皮,殿中便似乎只剩下呼吸声。韩谔静静地以红绫缠钟,

慢慢退至朱柱后,心里默念:惊耶,冬至大宴,万不敢再失半分音色。二巳正,大宴开。

紫宸殿内铺着西域进贡的紫茸毯,毯上再覆着一层细绢,人过无声。两行龙涎烛高烧,

火舌舔着穹顶藻井,将金龙吹得鳞片欲飞。殿外铜鹤衔香,吐出的白烟与雪色混作一处,

好似天上宫阙遗落人间。赵佶着淡黄色绫袍,外罩织金团龙半臂,腰间配着玉带十三銙,

最下一銙嵌着一颗海东青翎管改的“春水”玉。他抬手示礼,百官山呼,

声浪在殿梁间来回撞击,撞出嗡嗡的余响声。那余响声里,偏偏又夹着一丝裂钟的哑音,

像一条灰线,悄悄钻进每个人的耳鼓。乐作《万年欢》。编钟行列里,

第三枚黄钟宫被红绫裹得似负伤的鹤,却仍要昂首。韩谔执槌,屏息一击——声音出来了,

却短了半拍。赵佶微微蹙眉,目光掠过钟身,掠过乐工,掠过殿外雪幕,最后落在蔡京身上。

蔡京今日身着服紫云鹤氅,腰佩玉鱼袋,出班奏曰:“陛下,

秀州新贡‘通灵’太湖石已抵封丘门,石纹自成山川,叩之如有万壑松风。

臣请赐名‘昭功’,以纪今日之盛。”说罢,袖中折子轻展,一行行朱砂小字,

是追加的民夫、拆屋、凿漕数额。赵佶“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只将指尖在案上轻叩,

节拍恰好是那首缺了半拍的《万年欢》。三宴罢,内侍传旨:移座睿思阁。阁在禁苑东偏些,

去紫宸不过一箭之地,却要过三座飞桥。桥下曲水流觞,皆引金水河,

水声在雪里显得格外脆。赵佶独行,不许仪卫跟随,只许张迪提一盏羊角灯。

灯罩内烛火被风压得扁平,像一枚欲坠的杏子。

阁中已铺了张《雪江归棹图》——画院待诏梁楷的新作。绢本未干,墨气浮起,

仿佛江面真有一层薄雪在飘。赵佶以手抚卷,忽见左下角有一滴误落之墨,形若飞鸦,

翅尖还勾着未晕开的冰棱。“鸦……”他低低念了一句。张迪连忙俯身:“官家,可要重裱?

”赵佶却摇头,反以笔尖蘸清水,将鸦翅略略一引,鸦便活了,振翅欲渡江而去。

此时蔡攸候在阁外,靴底残雪未拂。赵佶召入,赐座,问:“两浙盐课,今岁何如?

”蔡攸捧折,答得滴水不漏:“盈余三十万贯,已解左藏库。”袖中,却另有一枚蜡丸,

内裹石匠**,他不敢呈。那纸上写着:“石杀人,夺我屋,拆我骨。

”赵佶的目光仍停在画卷,指尖轻敲案沿,节拍仍是《万年欢》。蔡攸忽觉背脊生寒,

仿佛那敲击声是从裂钟里漏出的最后半拍。四夜更深,雪更大。延福宫暖阁内,

王皇后拥狐腋裘,独对铜炉。炉中龙涎香饼炸出一点星红,

照见她指间的一枚铜片——正是编钟裂下的碎屑,边缘锋利如新刀。女官入报:“启禀娘娘,

昭功石已入艮岳,童枢密请旨,正月动土筑第二峰。”皇后不言,只将铜片贴在颊边,

冰凉直透骨髓。良久,方道:“替我更衣,我要去见官家。”她出暖阁,细雪打在脸上,

像细小的针,仿佛密密麻麻的疼。紫宸殿的灯火仍在远处浮动,仿佛一座用光垒成的山。

皇后想起方才的梦:她站在万岁山山顶,忽然听到脚下石头崩裂,看到汴水逆流,

而虹桥从中间折断,却如同折一茎枯枝,干脆而轻易。醒来时,枕边湿了一片,

不知是汗是泪。五同一时刻,艮岳脚下。新到的太湖石覆以黄幄,四面篝火环绕,

火光里石纹真如惊涛骇浪,仿佛藏着不尽的寒气。童贯披貂立在雪中,手按着剑柄,

眼中有明明灭灭的火光在跳动。他低声吩咐下去:“正月前,须凿出‘云根’二字,

官家要亲题。”工匠诺诺,心里却盘算明日或许又要拆几间民屋。远处,汴河漕船泊岸,

船底传来“咚、咚”闷响,像有人在夜里敲一座看不见的钟。雪落无声,

却在每一道裂缝里悄悄堆积。紫宸殿的灯火越来越亮,映得那裂纹越发的深了,

像一只睁大的眼睛——看盛世,也听雪未融时,仿佛是第一声鸦啼。六腊月十五,

封丘门开闸放舟。李椿立在船首,两袖灌满北风。他腰间悬的不再是禁军腰牌,

而是一面簇新的“苏杭应奉局”铜符,反面的“急”字被火漆填得猩红。船尾拖一条空漕船,

预备回程时装那宗“昭功神运石”。雪片落在铜符上,却不化,

就像是一层薄霜贴着它的皮肤。临行前夜,西华门值房。

一盏油灯、一只火盆、一册《元祐党人碑》拓本。

李椿把父亲遗下的那枚“元祐通宝”按在拓本正中,恰好盖住“蔡京”二字。

铜币边缘割破纸,也割破他的指腹。血珠滚在“奸”字上,像一粒朱砂钤印。

此刻舟行三十里,他仍觉指尖发疼。七腊月十八,船抵达海盐澉浦镇。雪停了,霜气更重,

河面上结了一层脆冰,船底擦过时发出细碎的裂声。镇外石塘,三千民佚赤足踏泥,

号子与哭声搅和在一起。新搭的芦棚上悬着一面黄旗——“应奉局急办”。旗下,

百丈新凿的太湖石已被粗麻绳勒出深痕,石纹里渗出水珠,仿佛石在流汗。李椿到时,

正逢石匠周阿夯被按在雪地里。巡检司的皂隶抡起水火棍,每一棍落下,

都在雪上砸出一个黑窟窿。小娥扑在父亲身上,发间木钗跌断,裂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