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片被水泥浇筑的黑暗。
这种绝望的清醒,从我在特护病房里听见丈夫江辰和“闺蜜”赵伟那场令我肝胆俱裂的对话算起,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三十个日夜,我只能听着。听着监护仪的滴答声,听着护士的闲聊,听着江辰日复一日俯在我耳边,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恶毒的计划。
每一次,我的灵魂都像被撕扯成碎片,又被一股名为仇恨的冰冷黏液强行粘合。
审计师的理智告诉我:
现实已经非常残酷,必须要非常冷静地布置自己的反杀局。
沈静的治疗,是这片黑暗里唯一的,也是危险的曙光。
那天,科室主任照例带着乌泱泱的一群医生查房。赵伟赫然在列,一身剪裁合体的高级套装,笑容得体地站在队伍末尾。
主任照例询问我的“病情”,沈静站在床边,冷静地汇报着毫无破绽的数据:“生命体征平稳,但对**仍无意识反应,符合持续性植物状态(PVS)特征。”
突然,赵伟上前一步,语气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关切”:“张主任,沈医生,真是辛苦你们了。我们集团非常关心林总的健康状况,也深感医护人员的不易。为此,集团计划向医院捐赠一批国际最新的神经电生理监测设备,希望能帮助到更多像林总这样的患者。”
她话锋一转,笑容温婉,却字字如刀:“不过,按照捐赠流程,需要一份非常详尽的《设备使用效益评估报告》。沈医生您是这方面的权威,又是林总的主治医生,对情况最了解。这份至关重要的报告,想来想去,真是非您莫属了。”
我的心瞬间沉入谷底!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职场绞杀!一旦沈静陷入繁琐的行政报告,我的治疗必将停滞,无异于慢性死亡!
空气瞬间凝固。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静身上,等待着她的反应。
沈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对赵伟露出了一个比对方更专业、更无可挑剔的微笑:“首先,我代表科室,感谢赵总监和衡信集团的慷慨与善心。作为林总的主治医生,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看到最先进的设备能够惠及患者。”
她随即转向张主任,语气谦逊而坚定:“但是,主任您最清楚,我目前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对林总‘持续性植物状态’的并发症防治和促醒尝试中,这套治疗方案需要持观察和即时调整,实在难以分身。
况且,这样一份关乎医院学术声誉和后续捐赠效益的重要报告,我认为应该由医务科牵头,联合神经内科、康复科专家共同组建专家组来负责,才能确保其权威性与公正性。我愿意作为林总治疗小组的成员,全力提供所有临床数据支持。”
张主任闻言,沉吟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他何等精明,深知病床上躺着的林薇才是衡信集团真正的灵魂,而江辰不过是暂时的**人。医院若过早站队,无异于引火烧身。
沈静的回答,既展现了专业度,又巧妙地将医院利益置于首位,堪称完美。
“沈医生考虑得非常周全,体现了我们医院的专业精神。”张主任一锤定音,“赵总监,捐赠是好事,我们由衷感谢。但流程必须规范,这样对贵集团和医院都是一种负责。这件事就按沈医生的建议,由医务科牵头成立专家组来推进吧。”
赵伟的脸上,那抹得体的微笑瞬间僵硬,眼底的阴鸷如毒蛇般一闪而过,但她立刻用更灿烂的笑容掩盖了过去:“主任和沈医生说得对,是我想得不够周全。一切当然按医院的规矩办,我们全力配合。”她深深看了沈静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咱们走着瞧”,随即转身离去。
病房终于重归死寂。监护仪的滴答声,像为我劫后余生般狂跳的心脏打着拍子。
沈静走到我床边,假意为我调整输液管的流速,俯身时,用只有我能听见的极低的气声说:“试探升级了。他们越急,说明我们离真相越近,离危险也更近。我们的速度,必须比他们更快。”她的指尖在我略有知觉的手背上,极其轻微却清晰地敲击了三下。
【加速。】
真正的战斗,在只有我们两人的理疗室里才真正展开。沈静以“尝试新**疗法”为由,申请了更长的、不受打扰的单人治疗时间。门一关,世界便只剩下我和她,以及那台发出低沉嗡鸣的仪器。
当高频经颅磁**的电流强度被悄然调高时,那感觉不再是锤击,而是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精准地、残忍地刺入我的大脑皮层,试图以暴力强行撬开那些被毒素和缺氧封锁的神经开关。我的身体像被扔上岸的鱼,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弹起,汗水瞬间浸透身下的床单,失禁的耻辱感阵阵袭来。
每一次强烈的电流过后,是短暂的、仿佛灵魂被抽离般的虚脱。但沈静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总会像一根绳索,穿透这片虚无,将我拉回:“林薇!集中你的全部意念!忽略痛苦!想象你的手正在键盘上飞舞,追踪江辰资金流向的那个致命漏洞!”她的指引,是我在炼狱中唯一的航标。我将所有的痛苦、愤怒、屈辱和对背叛的恨意,都压缩成一股纯粹的精神力,一次次徒劳地、却又坚持不懈地冲击着那该死的神经壁垒。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像惊雷般炸响,瞬间撕裂了治疗室的寂静!“沈医生!您在吗?设备后台显示运行数据有异常波动,我们需要立刻检查一下!”
治疗参数是私下调整的!运行记录一旦被查看,所有努力都将暴露,满盘皆输!
我能感觉到沈静的动作有瞬间的凝固,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但下一秒,她以惊人的冷静和速度,迅速将设备参数恢复为常规设置,并清除了临时记录。她深吸一口气,打开门,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我在做治疗。数据异常?可能是信号干扰,我这边显示正常。麻烦你们详细查一下线路和接口。”
我僵卧在治疗床上,全身的肌肉还在因剧烈的电击后遗症而微微颤抖,冷汗浸湿的床单一片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刚才那一刻,我们与万劫不复的距离,只有几秒之遥。
当夜,月光如水银泻地,透过窗户,将病房照得半明半暗。沈静去而复返,她没有开灯,独自站在床尾的阴影里,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近乎崩溃的疲惫和挣扎。
“林薇,”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下午……当工程师站在门口的时候,我的手是冰凉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我们走的这条路,一旦踏空,不只是万丈深渊,更是……身败名裂。”
她在动摇。这唯一的、可靠的盟友,是否即将在巨大的压力下弃我而去?
听着她充满恐惧的倾诉,一股巨大的愧疚感攫住了我。是我,将她这个本该恪守中立的医生,拖入了这场充满阴谋与危险的旋涡。但下一秒,江辰和赵伟那些冰冷的、算计着我的生命和财产的对话,如同录音般在我脑中清晰地回放起来!那极致的恶意,像一桶冰水,瞬间浇灭了我的愧疚,并将其淬炼成更加坚硬、更加冰冷的钢铁决心!
我必须好起来!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复仇,更是为了这个为我赌上了职业信仰和身家性命的医生!我不能让她的牺牲白费!
一股混合着极致恨意、不甘与守护责任的强大力量,从我心脏最深处猛然爆发,直冲头顶!我用尽这一个月来在黑暗中积攒的全部意志力,将这股力量狠狠地压向那双干涩得如同枯井的眼球!
一下!两下!三下!
眼皮剧烈地颤抖、挣扎,最终,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睁开了一条细缝!
模糊的、带着光晕的月光下,是沈静那张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的脸。
这不是按部就班的医学奇迹,这是一个月的黑暗压抑、痛苦折磨和仇恨发酵后,石破天惊的总爆发!
我努力调整着模糊的视线,凝聚起全部精神,用这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不容置疑地看向她。我的眼神里没有哀求,没有软弱,只有同生共死的决绝和并肩作战的邀请。
沈静与我对视了漫长的、几乎令人窒息的三秒钟。黑暗中,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半点喜悦,只有如释重负的释然、破釜沉舟的决绝,以及一种深深的、无法言说的认可。
“懂了。”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随着这口气吐了出去,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清澈而坚定,“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选了,就走到底。”
她迅速取出那个伪装巧妙的加密器,接入电脑,指尖悬在红色的确认按键上。“核心数据一旦开始传输,就再也没有退路。林薇,”她再次呼唤我的名字,语气凝重,“你,准备好了吗?”
我张开嘴,试图发出声音。但声带就像完全锈死的齿轮,摩擦着,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漏气声。喉咙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灼烧,每一次尝试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沈静屏住呼吸,紧紧握住我那只刚刚恢复了些许知觉的手,将她的力量传递给我。
我闭上眼,再次凝聚起残存的所有力量,想象着那股力量化作一股强劲的气流,冲过枯竭的声带——
“风……”一个极其嘶哑、模糊,却足以辨认的音节,终于挤了出来。
沈静的瞳孔猛地一缩。
“控……”第二个音节更加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掉。
我停下来,剧烈地喘息着,像一条濒死的鱼。冷汗瞬间布满我的额头和脖颈。
沈静的手握得更紧了,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最后,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胸腔中最后一丝气息,近乎喷吐而出:
“……报告!”
“风控报告!”
这四个字,耗尽了我积攒一个月的全部生命力。话音落下,我像一座被抽空了基座的沙塔,彻底瘫软在床,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再次失去意识。
但这四个嘶哑不堪、却清晰无比的字,听在沈静耳中,却如同划破夜空的惊雷!
她没有丝毫耽搁,立刻俯身,紧紧握住我的手,语速极快却异常清晰地确认道:
“林薇,你听着!‘风控报告’是不是意味着:
第一,启动最高商业警报,让吉瑞在资本市场全面反击?”
我用力地眨了一下眼。
“第二,以此为由,向医院管理层暗示你即将回归,争取他们的默许乃至支持?”
我又眨了一下眼。
“第三,这一切行动,必须对江辰绝对保密,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我第三次,用尽最后残存的力气,清晰地眨了眨眼。
三次眨眼,如同三道无可置疑的军令,完成了最终的授权。
“明白!”沈静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战士般的决绝。她转身在加密电脑上飞速操作,将核心数据传出的同时,附上了一条简短的指令:
【执行“风控报告”预案。授权码:涅槃。告知院方:风暴将至,锚点在我。】
屏幕上的进度条,恰好在此刻无声地走至终点。
所有的核心数据与战略指令,已同步发出。
持续的蛰伏,已然结束。
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大网,已在绝对默契的授权下,精准地罩向了那些仍在黑暗中欢庆、毫不知情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