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界云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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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养院深处,静谧得只闻烛火噼啪的轻响。佛堂内香烟袅袅,一缕缕浅灰色的烟丝在空气中缓缓浮动,缠绕着供桌上那尊鎏金观音像。烛光从莲花灯里漫出来,温柔地淌在观音的眉眼间,将那悲悯的神情映得愈发慈眉善目,仿佛真能洞察世间所有苦难。

朱嬷嬷佝偻着身子,正拿着块半湿的细布,细细擦拭着紫檀木供桌的边角。她的动作轻缓又虔诚,连带着袖口蹭过桌面的声响都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室的安宁。供桌上的青瓷香炉里,三炷香正燃到中段,落下的香灰积了薄薄一层,透着几分岁月沉淀的沉静。

忽听得院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打破了佛堂的寂静。朱嬷嬷停下手里的活计,抬起头,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月亮门边立着个丫鬟,一身湖蓝色比甲,手里紧紧攥着块素色细麻帕子,指节都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是佩紫,大**陆澜溪身边最得力的那个。朱嬷嬷认得她,这丫鬟平日里行事稳妥,极少这般慌张。此刻见她额角沁着层薄汗,鬓边的碎发都被濡湿了,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显然是一路急赶过来的,连气息都有些不稳。

朱嬷嬷心里轻轻“咯噔”一下,放下抹布,拍了拍手上的灰,缓步迎了上去。

“可是大**有何事吩咐?”朱嬷嬷放下抹布,快步迎了上去。她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三十多年,从青丝到白头,见证了镇国公府的起起落落,是府里少数能在翠养院自由走动的老人。朱嬷嬷向来沉稳,哪怕天塌下来也能先稳住阵脚,可此刻见佩紫这急慌慌的模样,心里也跟着提了起来,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佩紫深吸两口气,试图平复急促的呼吸,可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住,像朵骤然绽放的桃花,瞬间染亮了整张脸。她往前凑了两步,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尾音都微微发颤:“朱嬷嬷!是天大的喜事!大**让我来给老夫人报喜——三**醒了!”

她顿了顿,像是怕朱嬷嬷听不清,又加重了语气:“方才景德神医刚给三**把过脉,说三**身子已经大好,只要往后好生休养,按时喝药,就能彻底痊愈了!”

这话像颗小石子投进静水里,瞬间在朱嬷嬷心里漾开了千层浪。她愣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佩紫,嘴唇动了动,却半晌没说出一个字——三**醒了?那个昏迷了三天三夜、连神医都摇头叹息的三**,竟然醒了?

“什么?”朱嬷嬷手里的抹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片刻,她突然反应过来,转身就往佛堂里冲,脚步快得差点绊倒门槛,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老夫人!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佩紫也赶紧跟上,裙摆扫过青石板路,带起一阵轻响。

佛堂内,老夫人正跪坐在铺着软垫的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手里捻着一串油光锃亮的紫檀木佛珠,颗颗圆润饱满,显然是常年摩挲的缘故。她闭目凝神,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嘴唇随着呼吸微微翕动,低沉的诵经声若有似无地飘散开,与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透着一股岁月沉淀的安宁。

她穿着一身浆洗得极干净的深灰色素衣,衣料是最普通的棉布,连个像样的花纹都没有,头上仅用一根简简单单的素银簪绾着花白的头发,鬓角的碎发随意垂着,更显鬓边霜白刺眼。侧脸的轮廓在跳跃的烛火下显得格外清癯,颧骨微微凸起,却透着一股不容轻慢的威严。

听见急促的脚步声闯进来,老夫人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捻着佛珠,声音平淡得像一潭深水:“兰州,莫要大惊小怪的,惊扰了佛祖。”

朱嬷嬷这才想起规矩,忙敛衽低头,对着佛像和老夫人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膝盖触到冰凉的地砖时,才觉出自己方才跑得太急,气息还带着明显的喘息:“是奴婢的不是,一时激动忘了分寸,惊扰了佛祖,也扰了老夫人清修。”

她抬起头,眼底的激动尚未褪去,反而因强压而显得越发灼亮,像藏着两簇小火苗:“可老夫人,这次实在是天大的喜事——三**醒了!”

见老夫人依旧凝着眉,她又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字字清晰:“是景德神医亲自把的脉,说三**脉象已经稳了,身子底子虽虚,却已没大碍,往后只需慢慢调养,就能彻底好起来!老夫人,三**她……真的好了!”

“唰”地一声,老夫人手里的佛珠猛地顿住。那双原本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方才还古井无波的眼底,此刻翻涌着震惊与难以置信,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巨石。她死死盯着朱嬷嬷,嘴唇翕动了几下,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此话当真?云儿……我的云儿,她真的好了?”

那声音里的急切与不敢置信,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朱嬷嬷心上。她用力点头,眼眶也跟着热了:“千真万确!佩紫姑娘就在外头等着,是大**特意派她来报喜的,老夫人若不信,大可问问她!”

“老夫人,是真的。”佩紫连忙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奴婢是大**身边的佩紫,是大**让奴婢先赶来报喜的。大**处理完那边的事,如今正在后头赶过来呢。”

老夫人手里的紫檀木佛珠“啪”地一声砸在灵台的供桌上,串珠的丝线不知何时断了,圆润的珠子滚得满地都是,发出“嗒嗒”的轻响,像是在替她诉说着此刻的激动。

朱嬷嬷见状,连忙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老夫人的胳膊。老夫人的身子骨本就不算硬朗,多年的风湿让她每动一下都带着滞涩,此刻想要站起身,膝盖处传来的酸痛让她微微蹙了蹙眉,动作迟缓得像株被晨露打湿的老竹。

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亮得惊人。方才还沉静如深潭的眸子,此刻像被点燃的烛火,跳动着灼热的光,映得眼尾的皱纹都仿佛柔和了许多。

“好啊……好啊……”她反复呢喃着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千斤重的欢喜。眼角慢慢沁出泪来,顺着脸颊的沟壑滑落,滴在素色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老天保佑我云儿!保佑我云儿啊!”她抬手按在胸口,像是要按住那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语气里带着对神明的虔诚祈愿,又有着如释重负的哽咽。佛堂里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她鬓边的霜白,竟让人觉得,这一瞬的老夫人,比任何时候都要鲜活。

正说着,佛堂外传来陆澜溪的声音,带着几分轻快:“祖母,孙女来了。”

陆澜溪快步走进来,身上的粉裙沾了些尘土,想来是一路急赶过来的。她对着老夫人盈盈一拜:“祖母安。三妹妹现如今已经醒了,身子也大好。大伯母正忙着给三妹妹煎药,实在走不开身,特意让我先来给您报喜,还请祖母莫要怪罪。”

老夫人看着她,连忙摆了摆手,脸上是难得一见的笑意:“无碍,无碍。云儿好了比什么都强,让你大伯母好生忙着便是。”她拉住陆澜溪的手,急切地说,“溪儿,快带祖母去看看云儿。祖母要亲眼看看,我的云儿到底怎么样了。”

“哎,好的。”陆澜溪应着,和朱嬷嬷一人一边搀扶住老夫人。老夫人的身子骨不算硬朗,走得快了便有些喘,可她却不住地催促:“快些,再快些。”

一路穿过抄手游廊,绕过栽满翠竹的天井,不多时便到了云兮院。

此时的云兮院里,七七正扑棱着翅膀在院子里飞来飞去,透明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它一会儿落在廊下的兰草上,一会儿又停在窗台上的青瓷瓶上,嘴里啧啧称奇:“原主住的这院子可真不错啊,你看这太湖石,这锦鲤池,还有墙角那株百年的海棠,一看就是精心打理的。果真是受宠的**,这规格可比府里其他院子讲究多了。”

陆惜云正靠在床头养神,闻言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回怼:“受宠还能被人下毒?怕不是这宠里掺了别的东西。”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了陆澜溪的声音:“彩云,云儿妹妹可在房中?”

彩云正在院子里晾晒刚洗好的帕子,听见声音连忙迎上去,笑着回话:“回大**、老夫人,**正在房里歇着呢。您二位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告诉**!”

说着,她快步推开房门,脸上带着喜气:“**,大**和老夫人来看您了!”

陆惜云心里暗叹一声:这么快就来了?她定了定神,对彩云道:“快些为我梳洗吧,总不能这般模样见祖母。”

“哎,好嘞!”彩云手脚麻利地取来梳洗用具,为她挽了个简单的随云髻,又取了件月白色的软缎襦裙换上。这裙子料子轻柔,衬得她脸色虽还有些苍白,却添了几分病后的娇弱,倒更像原主平日里的模样。

一切收拾妥当,房门被轻轻推开。老夫人扶着陆澜溪的手,刚一迈进门槛,目光落在床上的陆惜云身上时,就微微一怔。

陆惜云看着眼前的一老一少,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祖母,大姐姐。”

“云儿!”老夫人再也忍不住,挣脱开陆澜溪的手,快步上前,一把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那双手曾无数次为她梳发、喂药,如今虽添了些薄茧,却依旧温暖有力。老夫人的手指微微颤抖,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烫得陆惜云心里莫名一软。

她细细端详着孙女的脸,目光从眉眼滑到脸颊,又落在她微微泛红的唇上,像是要把这三年来错过的时光,都在这一刻细细描摹回来。“长高了……也长开了,越发漂亮了。”老夫人的声音带着哽咽,满是疼惜,“这些年,委屈你了。”

陆惜云顺着她的话,轻轻摇了摇头,挤出一个温顺的笑容:“不委屈,有祖母和大姐姐记挂着,云儿心里暖和。”

老夫人握着她的手,一刻也舍不得松开。陆澜溪在一旁笑着插话,说起小时候三人一起在海棠树下扑蝶的趣事,老夫人也跟着回忆起陆惜云刚会走路时,摇摇晃晃扑进她怀里的模样。笑声混着细碎的感慨,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慢慢漾开,温馨得让人心头发软。

窗台上,七七挥动着翅膀,双手双**叉着倚在青瓷瓶上,看着屋里祖孙三人言笑晏晏的画面,忍不住在心里给陆惜云比了个赞:“还好我昨晚连夜把原主的过往都给你讲了一遍,不然这戏可就难演了。不过云姐你也真厉害,这演技,杠杠的!”

陆惜云一边笑着听老夫人说话,一边在心里得意地回:“嘿嘿,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想当年我在星际联盟演卧底,在修仙界扮道童,什么场面没见过?论演技,还真没怕过谁。”

阳光像被精心裁剪过的金纱,透过雕花窗棂的缝隙漏进来,在青砖地上织出一片斑驳的光影,细碎的尘埃在光柱里轻轻浮动,像是被这暖意唤醒的精灵。

这层淡淡的金边温柔地覆在老夫人的素衣上,落在陆澜溪的粉裙角,也沾了陆惜云的月白袖口,将三人依偎的身影勾勒得愈发柔和。原本萦绕在鼻尖的苦药味,不知何时被这阳光晒得淡了,混着窗台上那盆兰草的清幽香气,竟生出几分清甜来。

老夫人正拉着陆惜云的手,絮絮说着她小时候总爱偷摘院里的海棠花,把花瓣塞进枕头里的趣事;陆澜溪在一旁笑着补充,说三妹妹那时还总偷偷把花瓣塞进她的书箱,害得她被先生训斥;陆惜云垂着眼听着,时不时应上一句,眼角的笑意软得像化开的蜜糖。

这久别重逢的温馨,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掺着些骨肉相连的亲昵,像一碗温在炉上的甜汤,慢慢在空气里熬出了浓稠的甜味,连阳光都仿佛被染上了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