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里的柳枝,苦到回家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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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声车轱辘碾过雪层的脆响,像谁咬碎了一嘴冻硬的馍。我攥着缰绳的手套早浸了雪水,

指节冻得发白——铠甲缝隙里凝着冰碴,每动一下都刮得锁骨生疼。雪片裹着北风往领口钻,

我抬头,远处的燕山全埋在白幕里,像块被揉皱的旧孝布。"阿林,还有三十里。

"老周在我身后咳了一声,那声音闷在雪地里,像敲一口漏风的破钟。我回头,

他的眉毛胡子全结着冰碴,活像一尊被岁月遗忘的雕塑。三十里,换成往常,不过半日脚程。

可此刻,我们连马儿都冻得打颤,谁也不敢催得太急。风更急了,卷着雪粒抽打在脸上,

生疼。我摸了摸腰间的皮袋,里面还塞着去年秋天采的薇菜干,皱巴巴的,带着股陈苦味。

那味道混着雪气往鼻子里冲,我忽然想起离家那日,母亲把刚晒好的薇菜干塞进我怀里,

说:"带着,路上苦,就想想家里的味道。"老周忽然勒住马,侧耳倾听。我跟着停下,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只剩下风声在耳边呼啸。"听!"他压低声音。我凝神,

隐约捕捉到一丝异样的响动——像是铁器碰撞的清脆,又似远处战鼓的余韵,

被风雪撕扯得支离破碎。"是胡笳?"我低声问。老周摇头,神色凝重:"不像,

倒像是......马蹄声。"心跳猛地加速,我下意识握紧剑柄。三年了,

边疆的战火早已烧干我们的血,可此刻,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原上,

任何声响都足以让人神经紧绷。雪似乎小了些,风却更利。我们屏息等待,

那声音却渐渐远了,最终消失在白茫茫的尽头。"可能是商队。"老周松开缰绳,

呼出一口白雾,"走吧,再耽搁,天黑前赶不到驿站。"我点头,却忍不住又摸了摸皮袋。

薇菜干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疼痛。"老周,"我开口,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你说,咱们还能吃上热饭不?"他愣了愣,随即笑了,眼角的皱纹里夹着冰碴:"能,

怎么不能?等到了驿站,我请你喝最烈的烧刀子,吃老板娘做的羊肉泡馍。"我也笑,

却知道那不过是奢望。朝廷的粮饷迟迟不到,沿途的驿站十有八九空置,即便有,

也未必拿得出像样的吃食。马儿忽然打了个响鼻,前蹄不安地刨着雪地。

我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只见右前方的雪坡上,隐约出现几个黑点,正缓缓移动。"有人!

"老周低声道,手已按上刀柄。我眯起眼,黑点逐渐清晰——是三个人,披着破旧的羊皮袄,

脚步踉跄,似乎随时会倒下。"逃兵?"我喃喃。老周冷哼:"不像,

倒像是......百姓。"我们勒马而立,看着那三人逐渐靠近。他们显然也发现了我们,

却并未躲避,反而加快脚步,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军爷!军爷救命!

"为首的老者隔着几步远就跪倒在地,身后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也跟着跪下,头埋得极低。

我翻身下马,扶起老者:"老丈请起,这是何故?"老者颤巍巍抬头,满脸风霜,

嘴唇干裂:"军爷,我们是从云州逃出来的,胡人打过来了,村子烧没了,粮食也抢光了,

实在没法子......"他身后那年轻女子忽然抬头,与我视线相对。我一怔——那双眼,

黑得发亮,却空洞得可怕,仿佛所有的希望都被风雪吞噬。"云州?"老周皱眉,

"离此还有二百余里,你们怎么走到的?"老者苦笑:"走?能走多久是多久,总比等死强。

"我沉默。边疆的局势比我们想象的更糟,朝廷的援军迟迟不至,百姓只能自生自灭。

"阿林,"老周低声道,"咱们的干粮也不多了。"我明白他的意思。可看着眼前三人,

如何狠得下心?我解下水囊,递给老者:"先喝口水,慢慢说。"老者接过,手抖得厉害,

水洒了大半,却顾不上擦,急切地灌了几口,又递给身后的年轻人。老周叹了口气,也下马,

从包袱里摸出半块干硬的饼,掰成三份递过去。"谢谢军爷!谢谢军爷!"三人连连磕头。

我转身,从马背的皮袋里掏出那把薇菜干,犹豫片刻,抓出一小把,塞给老者:"含着,

能提点劲。"老者愣住,

随即老泪纵横:"这......这怎么使得......""使得。"我打断他,

声音沙哑,"咱们都是死里逃生的人。"风忽然停了,世界陷入诡异的寂静。我抬头,

看见太阳从云层后探出半张脸,惨白的光洒在雪地上,刺得人眼眶发疼。

老周拍拍我的肩:"走吧,天黑前得赶到驿站。"我点头,重新上马。

三人千恩万谢地让开道路,目光却紧紧跟随,仿佛我们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我咬紧牙关,

催马前行。薇菜干的苦味还在舌尖徘徊,我忽然明白,这苦,不只是菜的味道,

更是这乱世的滋味。马蹄踏碎积雪,发出细碎的裂响。我回头,

看见那三人逐渐变成雪原上的小黑点,最终消失不见。"老周,"我低声道,"你说,

咱们还能回家吗?"他沉默片刻,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能,怎么不能?

只要腿还长在身上。"我摸了摸腰间的皮袋,薇菜干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疼痛。

家,还有多远?我抬头,看见前方的雪原无边无际,像一张巨大的白纸,

等着我们写下最后的结局。2柳汁雪声未远,驿站已到。墙塌了半边,风从缺口灌进来,

像钝刀割耳。我卸甲靠墙,铁叶子"哗啦啦"堆成一滩,雪水顺着甲缝滴,砸在脚边,

眨眼就成了黑冰。老周把冻馍**火塘,裂口处冒出麦香,热气刚升起,

被屋顶漏风"嘶"地撕碎。我伸手烤火,掌心却先一步闻到味——青嫩、带汁、苦甜交杂。

柳枝折断的味道。记忆像被这味道劈开,三年前那天的晨光,一下子涌进来。

1村口老槐那年槐花开得疯,白得晃眼。我背着弓,甲胄未上,只穿一件靛青短衫,

袖口被母亲连夜加宽两针——她说"出去别让人笑话咱家穷"。老槐树下,

母亲的白发被风掀起,沾在眼角的泪上,像落了层薄雪。她没哭出声,

只是死死攥着我的包袱,指节泛青,仿佛一松手,我就要被春风刮跑。

2柳娘她名字里带"柳",村里人都喊她柳娘。柳娘把一束刚抽芽的杨柳枝塞进我手里,

梢头凝着晨露,凉得像她的眼泪。"阿哥,等你回来,我给你编柳哨。"我接过柳枝,

不小心碰到她指尖——比柳汁还凉,像一块刚从井里打上来的玉。

3绿苦柳枝断口渗出青汁,顺着掌纹淌到腕底,黏而涩。我抬手想舔,她慌忙按住:"别,

苦。""苦才好,"我笑,"苦才能记得牢。"她低头,耳尖红得透明。

4马车车轱辘碾过黄土,扬起微尘。柳娘追两步,把一包东西塞进我怀里——晒干的薇菜,

混着几瓣槐花。"记得写信!"声音被风撕成碎片,飘在柳丝里。我回头,

只看见她高举的手,袖口滑落,露出一截被柳叶映绿的腕子。5火塘回神"阿林,馍好了。

"老周扔给我半块。我接住,指腹却去摩挲那截干柳枝——它正贴胸揣在里衣暗袋,

断口早被岁月抽干,却仍溢出淡淡的青苦。一口热馍下肚,舌尖是麦香,鼻端却是柳苦。

两种味道交错,像把刀,把战场与故乡切成两半:一半烽烟,一半新绿。老周忽然开口,

声音压得极低:"你怀里那截棍子,是柳枝吧?"我没应,只用指甲轻轻刮过干枝表皮,

碎屑簌簌落在火里,火苗"噗"地窜高,映得他半边脸绿、半边脸黑。

6四更火塘噼啪爆出一粒火星,溅在我手背,烫得一缩。我猛地起身:"老周,

明早四更起,雪小了就赶路。""急着投胎?""不,"我摸向心口,

干柳枝薄得像一把匕首,"我怕再晚一点,春天就过去了。"柳枝已干,晨露早散,

可那截绿苦的味道,却在我胸腔里疯长。下一站,我要去挖薇菜。把最苦的根,

熬成能活下去的汤。3薇苦1土坡春迟四更鼓罢,天像被沙袋堵住,灰得发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