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上霜:苏微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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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香囊焚骨“大人且慢动尸。”清冷女声穿透城隍庙的喧嚣,

苏微婉提着朱漆验尸箱穿过人群,玄色布裙沾着草叶也毫不在意。她蹲下身时腰牌轻响,

“刑部侍郎苏砚之女,奉旨协验。”仵作老张头咂舌退开。

这苏小娘子是京里出了名的“小老夫子”,三岁能辨骨龄,十岁随父验尸,

一手银针探毒的功夫比宫里的御医还准,就是性子比棺材板还硬。铜盆里的尸体蜷缩如虾,

皮肤焦黑开裂,唯有胸前半块鸳鸯香囊未燃尽。苏微婉戴上皮套捏起香囊,

指尖在焦痕处细细摩挲:“松香掺了硝石,是人为纵火。”“哦?

”懒洋洋的男声从梁上飘下。众人惊觉殿梁上斜倚着个锦衣男子,玉冠束发,

腰间墨玉佩随晃悠的长腿轻撞,正是闲散的裕王萧彻。他指尖转着枚银锭,

笑得漫不经心:“苏小娘子怎知不是死者自焚?毕竟这香囊瞧着像定情物,许是殉情呢。

”苏微婉头也不抬地取出银筷,从尸身口腔挑出一点焦黑物:“殉情者口鼻必有烟灰,

此尸唇齿洁净。且你看——”她将银筷凑到烛火前,焦物遇热析出细密油光,

“是灯油混了曼陀罗花粉,先迷后烧。”萧彻挑眉跃下,靴底碾过地上纸钱:“本王倒不知,

刑部侍郎的千金竟专研这污秽技艺。”话里带刺,眼神却亮了几分。“技艺无污秽,

人心才有。”苏微婉收拾验尸箱,恰好撞见门口面色铁青的沈砚青。

这位翰林院的编修是她的青梅竹马,此刻正攥着折扇,指节发白:“微婉!

女子抛头露面验尸,成何体统?快随我回去。”“沈兄稍候。”苏微婉忽然指向尸体手腕,

“这里有勒痕,深浅不均,凶手左手无名指定有残疾。”她转向萧彻,“王爷掌管京营,

可调卷宗查近三年有此类特征的释囚?”萧彻把玩着银锭笑出声:“苏小娘子倒会使唤人。

不过——”他抛给老张头一锭银子,“把尸身抬回裕王府,本王的西跨院凉快,

适合验尸。”沈砚青急步上前拦住:“王爷不可!仵作验尸自有官署,怎能入王府禁地?

”“禁地?”萧彻嗤笑,“本王的地盘,放具尸体算什么?

何况——”他瞥向苏微婉紧绷的侧脸,“这位小仵作的本事,

可比那些只会糊弄的老东西强多了。”苏微婉已提着箱子走向门外,

晨光里她的身影挺直如松:“半个时辰后,我要《洗冤集录》孤本与银针火盆。

”话音未落,沈砚青的叹息与萧彻的低笑同时响起。西跨院的海棠树下,

苏微婉正用银针探查尸身骨骼。萧彻倚着廊柱看她,见她连挑针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忽然开口:“听说苏侍郎上月递了折子,求陛下赐婚你与沈砚青?”银针顿在骨缝间。

苏微婉面无表情:“王爷查案还是查婚?”“都查。”萧彻晃着玉佩走近,

“毕竟凶手若冲着沈编修来,你这未来夫人可是关键证人。”他忽然压低声音,

“何况——本王瞧不得沈砚青那副想把你藏起来的模样,女子的本事,

凭什么要藏着掖着?”苏微婉抬眸时,正撞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认真。

此时院外传来沈砚青的声音,手里还提着食盒:“微婉,我带了你爱吃的梅花糕,先歇歇吧。

”她收回目光,继续用银尺量着骨长:“死者身高五尺三寸,年纪十六至十八,

并非沈兄相识之人。”语气依旧严谨,指尖却微微发烫。萧彻看着她泛红的耳尖,

唇角弯得更深。这桩焚尸案,倒是捡着个有趣的仵作。2绣坊疑踪西跨院的石桌上,

梅花糕的甜香漫过尸身残留的焦味。沈砚青看着苏微婉指尖沾着的银粉,

又瞧了眼廊柱旁似笑非笑的萧彻,终是按捺不住,

从袖中取出块叠得整齐的素帕递过去:“微婉,先擦手吧,仔细伤了指腹。”苏微婉却没接,

反倒将那半块鸳鸯香囊推到他面前:“沈兄见过这种绣样吗?针脚细密,

鸳鸯眼用的是赤金绣线,寻常绣坊做不出。”沈砚青的目光刚落上香囊,脸色便微变,

指尖下意识蜷了蜷:“这是城南‘锦绣阁’的样式。他家掌柜最擅赤金绣,

去年我给伯母挑寿礼时,见过同款鸳鸯荷包。”“哦?”萧彻从廊柱旁直起身,

随手将银锭揣回袖中,“既如此,沈编修不如带路?正好本王也想瞧瞧,哪家绣坊的手艺,

能成命案线索。”沈砚青喉结滚了滚,眼神飘向院外的青石板路,

声音低了些:“锦绣阁在南城柳巷,只是今日柳巷西头在修水渠,马车过不去,

得绕着巷北的槐树街走。”苏微婉已收拾好验尸箱起身,玄色布裙扫过石凳:“无妨,

步行便是。”萧彻却忽然牵住马缰绳,指腹摩挲着缰绳上的铜环:“本王的马性子烈,

槐树街窄,怕是不好走。不如沈编修前头引路,本王与苏小娘子随后跟上?”他说这话时,

目光掠过沈砚青紧绷的下颌,眼底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三人出了裕王府,

沈砚青果然领着他们往槐树街走。苏微婉走在中间,眼瞧着前头柳巷的牌坊就在巷口,

只需拐过街角便能到,沈砚青却硬是拽着缰绳转了个弯,往另一条岔路去。“沈兄,

”苏微婉忽然停步,指了指不远处的柳巷牌坊,“那不是柳巷吗?为何要绕路?

”沈砚青脚步一顿,慌忙转过身,折扇在掌心敲了敲:“方才忘了说,柳巷东头今日有集市,

人多杂乱,怕冲撞了王爷。”“是吗?”萧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骑着马,

居高临下地看着岔路口的青砖地,“可本王瞧着,柳巷东头静得很,连个挑担的小贩都没有。

倒是沈编修方才转弯时,

眼神往巷尾那棵老榆树瞟了三次——难不成那树下有什么不能让我们看见的?

”沈砚青的脸瞬间涨红,又很快褪去血色,攥着折扇的手微微发抖:“王爷多虑了!

我只是……只是记混了路。”苏微婉没再追问,只是默默记下巷尾老榆树的位置,

转身往锦绣阁的方向走。萧彻骑着马跟在她身边,压低声音:“这沈砚青,定有猫腻。

等会儿查完绣坊,本王让人去柳巷探探。”苏微婉侧头看他,见他眼底没了往日的散漫,

多了几分认真,便轻轻点头:“多谢王爷。但先查香囊,别打草惊蛇。

”锦绣阁的木门挂着半幅蓝布帘,帘上绣着缠枝莲,针脚却远不如那鸳鸯香囊细致。

掌柜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见进来三个衣着华贵的人,忙迎上来:“几位客官想买什么?

小店有新到的蜀锦,还有……”她的话没说完,

就被苏微婉递过来的鸳鸯香囊打断:“掌柜的,这香囊是你家绣的吗?”掌柜的眼神一缩,

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香囊:“这……这确实是小店的样式,

但不是我家绣的。上月有个姑娘来定做,说要赤金绣鸳鸯,可她没等绣好就走了,

香囊也没取。”“那姑娘长什么样?”萧彻靠在柜台边,指尖敲着柜台,“多大年纪?

穿什么衣服?”掌柜的皱着眉回忆:“二十岁上下,穿青布裙,梳着双丫髻,

脸上……脸上有颗痣,在左眼角下。”苏微婉忽然看向后院的门,

那里飘出一片淡紫色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她快步走过去,

推开虚掩的木门——后院种着几株曼陀罗,花瓣散落在石桌上,

旁边还放着个打翻的瓷碗,碗底残留着褐色的药渣。“掌柜的,你家种曼陀罗做什么?

”苏微婉蹲下身,用银簪挑起一片花瓣,凑近鼻尖轻嗅,“这花有毒,寻常人家不会种。

”掌柜的脸色发白,慌忙跑过来:“是……是前几日一个老大夫让种的,说能治咳喘。

我也不知道有毒啊!”苏微婉没说话,又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将花瓣装进去,再拿出银筷,

从瓷碗底挑出一点药渣,放在烛火上烤——药渣遇热后,竟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异香,

不是寻常药材的味道。“这是西域的‘迷迭香’。”萧彻忽然开口,走到她身边,

“去年西域进贡了一批,陛下赏给了几个朝臣,本王也得了两斤。这香料性子烈,混在药里,

能让人昏迷半个时辰。”苏微婉猛地抬头:“王爷确定?”“当然。

”萧彻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放着一小撮褐色的香料,“这是本王剩下的,

你闻闻,是不是和药渣的味道一样。”苏微婉凑近锦盒,果然闻到了和药渣一样的异香。

她又想起验尸时,从死者指甲缝里刮出的褐色粉末,当时以为是焦灰,现在想来,

竟是这西域香料!“死者指甲缝里有这种香料。”苏微婉站起身,眼神锐利,“也就是说,

凶手不仅用了曼陀罗,还加了西域香料,双重迷晕死者后纵火。而这香囊、曼陀罗、香料,

都和锦绣阁有关——掌柜的,你老实说,那个定做香囊的姑娘,到底是谁?还有,

给你曼陀罗种子的老大夫,长什么样?”掌柜的吓得腿一软,

瘫坐在地上:“我……我真不知道!那姑娘只说姓刘,老大夫戴着斗笠,看不清脸,

只知道声音沙哑。我要是撒谎,天打雷劈!”沈砚青站在门口,看着后院的曼陀罗,

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开口:“微婉,别查了。这西域香料是贡品,牵扯到朝臣,

不是我们能管的。你一个女子,何必卷进这么危险的事里?”“危险?”苏微婉转头看他,

眼神里满是不解,“沈兄,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说过,为官者要清正,为民者要正直,

可现在凶手还在逍遥法外,死者还没沉冤得雪,你怎么能让我停下?”萧彻走到苏微婉身边,

挡住了沈砚青的目光,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透着坚定:“苏小娘子说得对。

既然牵扯到贡品,本王更要查到底。毕竟这京城里,还没人敢用本王宫里赏的香料害人。

”他转向掌柜的,声音冷了几分,“你把那姑娘定做香囊的日子、还有老大夫来的时间,

一五一十说出来。若是有半句假话,本王就让京营的人来请你去大牢里坐坐。

”掌柜的连忙点头,哆哆嗦嗦地说:“那姑娘是上月十五来的,说要当月二十取香囊。

老大夫是上月十八来的,给了我种子,还留了些药渣,

让我每天给曼陀罗浇一次混了药渣的水。”苏微婉掏出纸笔,快速记下时间,

又问:“那姑娘有没有说,香囊是给谁的?或者有没有提过什么名字、地方?

”掌柜的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对了!她走的时候,

好像说过‘要去柳巷尾的榆树底下等’。

”柳巷尾的老榆树——正是方才沈砚青刻意绕开的地方!苏微婉猛地看向沈砚青,

见他脸色惨白,嘴唇抿成一条线,便知道这里面定有隐情。萧彻也看出了端倪,却没点破,

只是拍了拍苏微婉的肩:“既然知道了线索,不如先回王府。本王让人去查上月十五到二十,

柳巷尾老榆树附近的住户,还有那批西域香料的赏赐名单。”苏微婉点头,转身往门外走。

沈砚青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腕:“微婉,别听王爷的!那柳巷尾……那地方不干净,

你不能去!”苏微婉轻轻挣开他的手,语气平静却坚定:“沈兄,我是仵作,

查案是我的职责。不管那地方有多不干净,只要有线索,我就必须去。”她说完,

便跟着萧彻往外走。沈砚青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眼底满是痛苦和挣扎,

手不自觉地摸向袖中那封皱巴巴的信——信上没有署名,只写着“柳巷尾老榆树,

若想保苏微婉平安,就别让她靠近”。回到裕王府西跨院,

萧彻让人取来西域香料的赏赐名单,摊在石桌上:“去年十一月,陛下赏了十位朝臣,

分别是丞相李嵩、太傅王彦、户部尚书张启……还有你父亲,刑部侍郎苏砚。

”苏微婉的目光落在“苏砚”两个字上,指尖微微发凉:“我父亲也得了?

可我从没在家里见过这种香料。”“或许是你父亲没告诉你。”萧彻拿起名单,

凑近烛火看了看,“不过这十位朝臣里,

有三个人的府邸在南城附近——丞相李嵩的李府,户部尚书张启的张府,

还有御史大夫赵谦的赵府。凶手用了这香料,说不定和这三个人有关。”苏微婉点头,

又取出验尸记录,在纸上写下死者的特征:“死者十六至十八岁,身高五尺三寸,

左手无名指有轻微变形,像是常年做针线活的。指甲缝里有西域香料,身上有勒痕,

凶手左手无名指定有残疾。结合锦绣阁掌柜的话,死者很可能就是那个定做香囊的刘姓姑娘。

”“那我们就从这刘姓姑娘查起。”萧彻将名单折好,递给苏微婉,

“本王让人去查南城的户籍,看看有没有符合条件的刘姓女子。你再仔细验验尸身,

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比如死者身上有没有胎记、疤痕之类的。”苏微婉接过名单,

指尖触到萧彻的指尖,微微发烫。她快速收回手,低头看着验尸记录:“好。

我再去验验尸身的骨骼,看看能不能确定死者的具体年龄和死因。”萧彻看着她的背影,

唇角弯了弯。他知道,沈砚青那边肯定还有隐情,柳巷尾的老榆树也藏着秘密,

但他没急着去查——他想看看,这个严谨得像小老头的仵作,

到底能在这桩案子里挖出多少真相,又能在什么时候,真正看清自己的心。而此时的沈砚青,

正站在柳巷尾的老榆树下,看着树下那片新翻的泥土,脸色阴沉。他知道,这里埋着的,

不仅是死者的秘密,还有他和苏微婉之间,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3骨缝藏秘西跨院的月光凉得像霜,洒在尸身覆盖的白布上。苏微婉提着验尸灯,

蹲在石台前,小心翼翼地揭开白布——经过一日的停放,尸身的焦黑皮肤开始脱落,

露出下面泛着青灰的骨骼。她取出银尺,从死者的颅骨量起,

指尖划过颅顶的骨缝:“颅缝未完全闭合,齿根有磨损痕迹,年纪应在十七岁左右。